林府拒婚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京圈权贵中漾开层层涟漪,自然也迅速传到了靖王萧煜耳中。
书房内,听完下属禀报,萧煜执着朱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挥退来人。当书房门轻轻合上,他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放松,竟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
那皇后远亲,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的纨绔,如何配得上她?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并未深思这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林薇月此举,算是……识时务。在他那套权谋逻辑里,这或许可以解读为,她并未因皇后的“恩宠”而彻底迷失,依旧保持着某种界限感。这让他部署起来,少了些不必要的干扰。
然而,他全然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薇月为此付出了何等心力,而这一切,更与他期待的“靠近”背道而驰。
林府,正厅。
媒人带着皇后远亲的厚礼和倨傲离去后,林天翰忧心忡忡:“月儿,如此干脆回绝,是否太拂皇后娘娘面子?只怕引来祸端。”
林薇月眸光清冽,语气却坚定:“父亲,正因不能拂了娘娘面子,才必须回绝。”她看得分明,“这桩婚事若成,我林家便真成了皇后娘娘名正言顺的‘自己人’,却也成了钉死在牌位上的傀儡,再无转圜余地。更重要的是,这会成为皇后娘娘乃至太子一系的‘明显污点’——外戚结党,势力坐大,授人口实。陛下和靖王,岂会乐见?”
林天翰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恍然其中关窍。
“所以,”林薇月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女儿这就进宫,向娘娘陈明利害。这恶人,女儿来做,这忠心,也需女儿去表。”
皇后宫中。
林薇月跪伏在地,言辞恳切,将自己对父亲说的那番道理,修饰得更加冠冕堂皇,全然为皇后考量:
“娘娘明鉴!娘娘恩典,林家铭感五内,粉身难报。正因如此,薇月才更不能应下这门婚事!”她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赤诚”,“林家愿为娘娘马前卒,行至暗之事,担污名之忧。若与娘娘亲族联姻,林家便从暗桩变成了明棋,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如何再能为娘娘效力于无声处?靖王那边,又岂会不借此大做文章,攻讦娘娘与外戚联结?薇月拒婚,非为自身,实为斩断未来可能攻讦娘娘的利刃,望娘娘体察!”
皇后端坐凤椅,听着林薇月这番“掏心掏肺”的表白,起初的些许不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欣赏和满意。
好!好一个识大体、懂进退、心思缜密的女子!不仅看得清局势,还能主动为她铲除隐患,保全大局。这样的棋子,用起来才放心,才顺手。
“快起来,”皇后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也太为本宫着想了。你说得对,是本宫考虑不周。”她亲自虚扶了一下,“你放心,本宫这就下令,约束那些不成器的亲戚,绝不再去打扰林家。你的忠心,本宫记下了。”
她看着林薇月低眉顺眼的模样,越看越喜,许下承诺:“你且安心,你的婚事,本宫自有主张,将来必为你寻一门……对你、对林家都大有裨益的好亲事。”
林薇月心中苦笑,面上却感激涕零:“谢娘娘恩典!”
走出皇宫,林薇月只觉得身心俱疲。她成功地用一番“忠言”巩固了皇后的信任,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却也把自己和家族更紧地绑在了皇后的战车上。皇后那句“自有主张”的承诺,像另一道无形的枷锁,未来的“好亲事”,无非是另一场政治交换。
她走一步,看一步,如履薄冰。
而那个得知她拒婚后“长舒一口气”的男人,与她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更是由层层算计、信息错位和笨拙表达构筑起的无形高墙。
他以为她在靠近,她却在权力的蛛网上挣扎,离他期望的方向,越来越远。风暴在无声的误解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