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下令彻查，然而调查的结果，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每一根线头都指向林薇月，将她越缠越紧。
首先是关键人证，那个送信的小宦官，在事发后第二天，被人发现“失足”跌入宫中废井，溺毙身亡。 死无对证。但在“溺毙”之前，据其他几个低等宦官在严刑拷问下的“供述”，他们都曾听那小宦官抱怨过，说林女官逼他送信时行踪诡秘，还曾“不小心”瞥见林女官在密封函件前，似乎额外抄录了一份。
其次是物证。 在搜查那小宦官简陋的住处时，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但紧接着，一位在事发宫道附近巡逻的侍卫“回忆”起来，那日确实见到林薇月身边的小宦官在此处徘徊，形迹可疑，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只怕就是在“丢弃”或“传递”什么。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前朝。 那位弹劾的御史，不知从何处又得到了“确凿证据”——几张据说是从林薇月宫中流出的、关于江南织造事务的零散笔记残页，上面有她娟秀字迹所做的批注和推测，其中一些对皇后意图的揣摩，虽未明言反对，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审慎与疑虑，在别有用心之人解读下，便成了“心怀怨望”、“非议皇后决策”的铁证！
这些“残页”被呈送到御前和皇后面前。笔迹经过几位翰林院老学士（其中不乏对设立女官持保留态度者）的比对，确认与林薇月笔迹“高度吻合”。
最后，是舆论的发酵。 崔茗月及其党羽在宫中暗中推波助澜，“林女官仗着皇后宠爱，窥探机密，结交外臣，意图不轨”的流言甚嚣尘上。甚至连她与靖王萧煜那几乎不为人知的、仅限于宫宴上的几次遥遥对视，也被扭曲成了“眉来眼去，暗通款曲”。
人证（虽死，却有旁证）、物证（笔记残页）、动机（对皇后调整织造政策的不满，与靖王的“暧昧”），似乎一应俱全，形成了一条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链。
皇后看着眼前堆积的“证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最初的欣赏和信任，在如此“确凿”的指控面前，动摇了。她可以容忍手下人有些小心思，但绝不能容忍背叛，尤其是这种可能勾结外臣、泄露机密的背叛！这触及了她的底线，也威胁到了她刚刚起步的权力之路。
“娘娘！”崔茗月跪倒在地，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哭腔，“臣妾早就察觉林薇月心思不正，只是苦无证据，不敢妄言！如今铁证如山，她利用娘娘信任，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严惩，何以正宫规？何以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只怕……只怕还会牵连娘娘清誉啊！”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皇后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传旨。” 皇后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女官林薇月，泄露禁中语，勾结外臣，心术不正，着革去女官之职，打入掖庭狱，严加审讯！其父林天翰，教女无方，暂停尚书职司，闭门思过，听候发落！”
旨意一下，如同晴天霹雳，震动了整个宫廷和前朝。
林天翰在府中接到旨意，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酷烈！薇月打入掖庭狱，那是有进无出的鬼门关！林家……危矣！
林薇月被除去了官服，换上囚衣，在昔日同僚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宦官押往阴森寒冷的掖庭狱。
冰冷的石墙，潮湿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囚室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小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
林薇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蜷缩在干草堆里。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中的绝望。证词凿凿，物证“确凿”，连父亲都被牵连停职。崔茗月这一局，做得几乎天衣无缝。她身处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与外隔绝，如何自救？
皇后还会信她吗？父亲在外又能做什么？皇帝……皇帝会看在林家和往日情分上过问吗？她不敢奢望。
还有……靖王萧煜。
他会知道吗？知道了，又会如何？是避之不及，还是……她会是他棋盘上，一枚值得冒险一救的棋子？
林薇月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亲忧心忡忡的面容，闪过皇后冰冷审视的目光，闪过崔茗月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眼神，最后，定格在那双深邃如夜、曾在校场上引弓如满月的眼睛上。
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连累林家。
必须想办法，必须找到破绽！那个小宦官的死，就是最大的破绽！还有那些“笔记残页”，她从未写过那样的东西！是谁模仿了她的笔迹？
她在黑暗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回想每一个细节，寻找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机。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掖庭狱的审讯，很快就会开始，那将是另一场炼狱。
而此刻，宫外，靖王府。
萧煜听着幕僚的紧急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眼神却锐利如鹰。
“王爷，林小姐被打入掖庭狱，林家也被牵连。皇后此次，是动了真怒，也是杀鸡儆猴。我们……是否要插手？风险极大。”
萧煜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宫宴上举止得体、眼神却清澈坚定的女子。她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她有智慧，有韧性，是他布局中意外出现，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一环。
更重要的是，皇后借此打击林家，也是在削弱潜在的、可能不支持她野心的朝臣力量。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
“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两个方向：第一，那个溺毙的小宦官，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家里有什么异常。第二，模仿笔迹的高手，京城里能有这般造诣的，不多。”
“王爷，您的意思是？”
“崔茗月还没那么大的能量和胆量，背后定然还有人。皇后此举，正好给了我们一个顺藤摸瓜的机会。”萧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至于林薇月……让她在狱里先待两天，磨磨性子，也让她……更清楚谁才是她能依靠的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准备好捞人。但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
风暴已然将那个女子卷入中心，而他，将是那个在惊涛骇浪中，投下救生索的人。只是这救生索，需要她付出怎样的代价，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林薇月的命运，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悬于一线。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