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狱的阴冷,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刺入骨髓。林薇月蜷缩在角落,意识却异常清醒。恐惧和绝望曾短暂地攫住她,但很快被她强行压下。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开始像梳理乱麻一样,反复回忆整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从接到任务,到书写文书,到密封函件,再到交给那个小宦官……画面一帧帧在她脑中回放。
崔茗月……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光。是了,一切的源头,都指向这位资深女官的嫉恨。但仅凭嫉恨,能布下如此环环相扣的死局吗?那小宦官的死太过“及时”,那些笔记残页的出现太过“巧合”。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那几页作为“铁证”的笔记残页。当时在皇后面前,她惊怒交加,未能细看,此刻冷静下来,那些字句和笔迹的模样渐渐清晰。
笔迹……模仿得确实很像,几乎可以乱真。 连她自己乍看之下都几乎认不出区别。但几乎,不代表完全。
她猛地睁开眼!
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地方!为了书写快捷,她习惯在写到“月”字末笔的那个小勾时,会用一种独特的、略带回锋的笔势,使得那个小勾看起来圆润而有力。而那份残页上的“月”字,勾是勾了,却显得略微生硬、刻意,少了她笔下那份自然的流转感!
这或许是突破口,但太微弱了。仅凭一个字的细微差异,难以撼动那看似坚固的证据链。
还有呢?
她继续回想。那残页的内容……是关于江南织造贡品样式调整的几点“疑虑”,措辞谨慎,但确实容易引人遐想。她记得其中一页的末尾,提到了某种云锦的纹样,旁边似乎有个小小的、像是无意中划上的墨点,形状有些奇怪……
不对!那不是墨点!
林薇月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是无意划上的,那是一个极其隐晦的、缩小的标记!一个属于崔茗月的私人标记!
崔茗月擅长绘画,尤其工笔花卉,她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会在自己满意的画作角落,用极细的笔触勾勒一个微缩的、象征自己名字的“茗”字(草字头下加一个“名”的变体),形如一片小小的叶子或一个装饰纹样。林薇月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帮崔茗月整理画稿时无意中发现的,当时还曾暗暗赞叹其精巧。
而那个残页末尾的“墨点”,仔细回想,其轮廓分明就是那个缩微的“茗”字标记!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所谓的“林薇月笔记残页”,极有可能出自崔茗月之手!是她模仿了笔迹,并在此过程中,下意识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印记!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破绽!
林薇月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但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她的记忆和推测,需要证实。而且,如何将这个发现传递出去?谁又会相信一个狱中囚犯的话?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狱卒那沉重规律的步伐,而是更轻、更谨慎的。
一个压低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林小姐?”
林薇月警惕地没有回应。
那声音又道:“受人之托,给小姐送床薄被,夜里寒凉。”
说着,一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棉被从栅栏缝隙塞了进来。在棉被卷起的边缘,林薇月眼尖地发现,似乎塞着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棉被拉进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那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指大小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一小截特制的炭笔,和一片光滑的、巴掌大小的白色绢布。
没有只言片语。
但林薇月瞬间明白了。这是有人给了她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是谁?父亲?还是……靖王?
无论他是谁,这无疑是救命稻草!
她不再犹豫,立刻利用那截炭笔,在绢布上飞快而清晰地写下:
“残页非妾笔,月字勾画异,末尾有‘茗’痕。宦官死蹊跷,恳请查其近日接触及家眷。妾冤,求察。”
她将发现的关键破绽——笔迹的细微差异(月字勾画)、崔茗月的私人标记(茗痕),以及调查方向(小宦官的死和人际关系)——浓缩在这寥寥数语中。然后将绢布仔细卷好,塞回棉被原处。
不久,那个送被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悄无声息地取走了棉被。
信息已经送出。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祈祷外面的力量足够强大,且行动足够迅速。
而在皇宫的另一处,皇后正对着那份“笔记残页”再次审视,眉头紧锁。她也并非完全昏聩,此事牵扯到她刚刚树立的“女官”标杆,若真是冤案,于她威信也是打击。只是,之前的证据太过“完美”……
就在这时,她安插在靖王府附近的一个不起眼的眼线,送来一个模糊的消息:靖王府的人,似乎在暗中打听那个已死小宦官的背景,以及京城中擅长模仿笔迹之人。
几乎是同时,林天翰虽然被停职闭门,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老关系,将一封密信辗转递到了皇后信任的一位宗室长辈手中,信中力陈女儿冤屈,并暗示此事背后恐有人欲借此打击皇后新政。
几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围绕着掖庭狱那间小小的囚室,悄然运作起来。
皇后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残页上那个不起眼的“墨点”,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林薇月的反击,开始了。虽然微弱,却精准地指向了命门。现在,压力来到了布局者一方。崔茗月,还能安稳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