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或许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也或许是想借此向朝野展示皇室内部的和谐稳固,在萧煜禀明人选后的第十日,钦天监便呈上了选定的吉日。皇帝御笔朱批,将靖王萧煜与穆婉儿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的良辰吉日,昭告宗庙,晓谕六宫。
圣意煌煌,再无转圜余地。
这一次,靖王府异常安静。没有质疑,没有拖延,萧煜平静地接旨、谢恩,仿佛此前那个不惜抗旨拒婚的靖王只是众人的错觉。他默认了这场由自己开启,却由皇帝最终拍板的婚事,以一种近乎顺从的姿态,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局。
这顺从背后是权衡利弊后的妥协,还是别有深意的谋划,外人不得而知。但这份安静,却让凤仪宫和永寿宫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各自提起了更深的警惕。
月夜竹林,未竟之言
婚期前夜,月色清冷,为宫廷覆上一层朦胧的银纱。林薇月从尚宫局处理完最后一批文书,独自提着灯笼,沿着惯常走过的、靠近冷宫方向的僻静竹林小径返回住处。
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更显四周寂静。她心中思绪纷乱,明日便是靖王大婚,整个皇宫都将沉浸在庆典的喧嚣中,而她,却要奉皇后之命,更加密切地“留意”那位新晋靖王妃的一举一动。这份差事,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就在她神思不属之际,前方竹林掩映的月亮门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仿佛早已与夜色融为一体。
林薇月脚步猛地顿住,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仅凭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瞬间认出了那人——萧煜。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条小路,平日里除了几个不得势的低阶宫人,几乎无人行走。
灯笼的光晕微微晃动,映照出萧煜沉静的面容。他穿着常服,并未着亲王蟒袍,少了些许平日的威严,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
“王、王爷。”林薇月慌忙屈膝行礼,声音因突如其来的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深夜在此私会亲王,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萧煜没有立刻叫她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片刻,仿佛要透过那厚重的宫髻,看清她此刻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竹叶的清苦气息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明日,便是婚期了。”
林薇月心头一刺,强自镇定地回答:“是,臣女恭喜王爷。”话语干涩,毫无喜气。
萧煜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欢愉,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意,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恭喜……”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向前迈了一步。
林薇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微微绷紧。
他停下脚步,不再靠近,目光掠过她紧握着灯笼提杆、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最终落回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林司记,”他换了个称呼,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似乎又藏着别的东西,“在这宫里,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林薇月倏然抬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她看不懂的深沉,有一闪而过的疲惫,还有一种……一种近乎无奈的寂寥。
他是在说他的婚事,还是……意有所指?
她想问,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规矩、身份、还有那无法言明的心绪,都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萧煜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但最终归于沉寂。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印下去。然后,他转过身,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扬,步履沉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竹林深处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只留下林薇月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心的冰凉与灯笼散发的微弱暖意交织。夜风吹过,竹影摇曳,沙沙声不绝于耳,更衬得周遭空寂。
他什么也没表明,没有解释为何在此等候,没有诉说半分对婚事的不满,更没有吐露任何超越身份界限的言语。只有那句“由不得自己选择”,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她本就波澜四起的心湖,沉甸甸地坠在深处。
他是在感叹他自己的身不由己,还是在……暗示她的处境?
林薇月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移动。直到灯笼里的烛火“噼啪”轻响一声,她才恍然回神,只觉得夜寒侵骨,那未言之语带来的怅惘与冰凉,远比这秋夜的寒风,更让她心头发冷。
明日之后,他是尊贵的靖亲王,是有妇之夫;而她,依旧是凤仪宫的林司记,是皇后手中一枚监视着他王妃的棋子。今夜这短暂的、诡异的相遇,连同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话,都将被埋藏在这片寂静的竹林里,成为只有她一人知晓,却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前路茫茫,似乎更加看不清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