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市藏在五族交界的“灰雾谷”里。
说是市，其实更像片混乱的聚落。歪歪扭扭的木楼依山而建，屋顶盖着发黑的茅草，墙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间挂着些风干的兽骨和看不懂的符咒，在雾里晃来晃去，像招魂的幡。
姬瑶扒着马车窗帘，好奇地往外看。这里的雾是灰黑色的，带着股铁锈和草药混合的怪味，路上行人大多裹着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彼此擦肩而过时连眼神都不会交汇，只有偶尔响起的叫卖声，证明这里并非死城。
“‘蚀骨草，换雾晶！’”
“‘刚剥的雾熊胆，能淬蚀力，十块雾铁！’”
“‘卖消息咯！姬家秘闻，谢家丑闻，一块雾玉听一个！’”
叫卖声嘶哑难听，内容更是让人心惊。姬瑶忍不住往谢清辞身边缩了缩，小声说：“这里的人……都好奇怪。”
谢清辞握住她的手，指尖的雾丝悄悄探出去，感知着周围的气息。这里的澜力混乱得像锅粥，有强横的兽纹力，有阴柔的毒纹力，还有不少……和张嬷嬷身上相似的蚀力，只是都隐藏得极深，像埋在土里的蛇。
“别说话，跟着我。”谢临渊压低帽檐，率先跳下马车，黑色的影纹在她斗篷下若隐若现，“我爹说，在雾市不能露真名，不能看别人的脸，更不能轻易接别人递来的东西。”
姬澈紧紧跟在她身后，小手攥着药囊，指节都发白了：“我们……我们真的能找到线索吗？”
“试试才知道。”谢清辞扶着姬瑶下车，将月白色的裙角掖进腰间，换上一身灰布斗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起眼，“记住，一旦遇到危险，就往雾浓的地方跑，我会找到你们。”
姬瑶用力点头，九尾狐的雾丝在她掌心凝成一个小小的狐影，这是她们约定的信号——只要狐影亮起，无论多远，谢清辞都能感知到。
雾市的主街像条扭曲的蛇，蜿蜒着伸向谷深处。
两旁的摊位摆着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泡在墨绿色液体里的兽爪、刻着诡异纹路的骨头、散发着腥气的皮毛……摊主们都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在有人靠近时，才会伸出枯瘦的手，发出沙哑的询问。
“找什么？”
谢临渊停下脚步，指了指摊位上一块刻着三角形印记的木牌：“这个印记，哪里能找到更多？”
摊主的手顿了顿，帽檐下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外人？”
“路过，好奇。”谢临渊从袖袋里摸出一块雾铁，扔了过去，“够不够买句话？”
雾铁在灰雾里泛着冷光，是雾市通用的货币之一。摊主接住雾铁，掂量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往南走，第三个岔口拐，找‘蚀纹坊’。”
“蚀纹坊？”谢清辞的心头一跳。
摊主没再说话，重新缩回阴影里，像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蚀纹坊，光听名字就和蚀力脱不了干系。
往南走的路越来越窄，雾也越来越浓，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空气中的蚀力气息越来越明显，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皮肤发麻。
“就是这里。”谢临渊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石门前，石门上刻着和木牌上一样的三角形印记，只是更大更清晰，角上的折线里还嵌着细小的骨头。
姬瑶的九尾狐纹突然不安地躁动起来，她拉住谢清辞的袖子，声音发紧：“里面……有很不好的东西。”
谢清辞也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蚀力正从石门后渗出来，带着股熟悉的、属于雾煞的怨气。她示意谢临渊开门，自己则将姬瑶和姬澈护在身后，寂夜蝶的雾丝在指尖绷紧，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更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壁上插着几盏油灯，灯光昏黄，照亮了靠墙摆放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容器，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和粉末，标签上写着“蚀纹水”“枯纹散”“断脉膏”……全是能毁掉澜纹的邪物。
石室中央，几个穿着黑袍的人正围着一张石桌，似乎在交易什么。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客人是来买货，还是来卖货？”为首的黑袍人声音嘶哑，手里把玩着个装着墨绿色液体的瓶子。
谢临渊刚想开口，姬瑶却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那是……陆明轩？”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石桌旁的一个黑袍人缓缓摘下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陆明轩！
他比在族学时瘦了些，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兴奋，甚至带着点狂热。看到姬瑶他们，他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清辞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些东西……是你在卖？”
陆明轩拿起桌上的一个小瓷瓶，正是和张嬷嬷手里一样的蚀纹露：“是又怎么样？”他晃了晃瓶子，墨绿色的液体在里面翻滚，“你们以为只有你们能进秘境，能得到老祖宗的青睐？告诉你们，澜纹根本就是废物！只有蚀力，才能让人变得强大！”
“你疯了！”姬澈忍不住喊道，“蚀力会腐蚀你的经脉，会让你变成雾煞那样的怪物！”
“怪物又如何？”陆明轩猛地提高声音，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爹是家主，可他眼里只有那些澜力强的子弟！我在族学里永远是垫底的，你们谁正眼看过我？！”他的目光扫过姬瑶和谢清辞，带着刻骨的嫉妒，“尤其是你们！一个是姬家明珠，一个是谢家天才，凭什么你们就能拥有一切？！”
“所以你就投靠了无雾派？”谢清辞的声音里带着失望，“用族学同学的澜纹做代价，换取他们的信任？”
“是又怎么样！”陆明轩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只要能变强，只要能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跌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突然拍了拍手，石室的侧门打开，又冲出来几个黑袍人，手里都拿着武器，“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把他们抓起来，献给长老，我就能成为无雾派的核心弟子了！”
黑袍人一拥而上，手里的武器泛着绿光，显然淬了蚀力。
“快跑！”谢临渊将姬澈往侧门的方向一推，黑色的影纹暴涨，短刀出鞘，挡住了最先冲上来的黑袍人，“清辞，带瑶瑶走！”
“你怎么办？”谢清辞喊道。
“我自有办法脱身！”谢临渊的身影在黑袍人间穿梭，影纹让她的动作快如鬼魅，“记住，往东边跑，那里有雾兽巢穴，他们不敢追！”
谢清辞不再犹豫，拉着姬瑶转身就往侧门跑。姬瑶回头看了一眼，见谢临渊被黑袍人围住，心里急得不行，却被谢清辞死死拉住：“别回头！我们现在回去就是添乱！”
侧门后是条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墙壁湿滑，长满了苔藓。
身后传来陆明轩的呼喊和打斗声，还有蚀力碰撞产生的滋滋声。姬瑶跑得飞快，小短腿在湿滑的通道里几乎要摔倒，全靠谢清辞拽着她。
“清辞姐姐，临渊姐姐会不会有事？”姬瑶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会的。”谢清辞的声音很稳，心里却揪紧了——谢临渊的影纹擅长隐匿，却不擅长硬碰硬，那些黑袍人显然都是练家子，她一个人肯定很吃力。
跑出通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片茂密的林子，林子里传来野兽的低吼，正是谢临渊说的雾兽巢穴。
“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姬瑶问。
谢清辞却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有两道气息正悄悄跟在她们身后，速度很快，蚀力的气息比刚才的黑袍人更浓烈。
“他们追来了。”谢清辞将姬瑶护在身后，寂夜蝶的雾丝在她身前织成一张网，“看来，陆明轩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大鱼在后面。”
话音刚落，两道黑影从雾里窜了出来，落在她们面前。
是两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者，脸上带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三角形印记，周身的蚀力几乎凝成了实质，像两团移动的黑雾。
“狐蝶同栖的小家伙，果然有点本事。”左边的老者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可惜，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你们是谁？”谢清辞冷声问。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右边的老者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黑色的蚀力球，“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你们的澜纹挖出来，献给大人。”
蚀力球朝着她们飞了过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小心！”谢清辞将姬瑶推开，自己则迎着蚀力球冲了过去，寂夜蝶的雾丝在她身前凝成一面银灰色的盾！
“砰——”
蚀力球撞在盾上，发出一声巨响，银灰色的雾丝剧烈晃动，竟被蚀力腐蚀出几个小洞！谢清辞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清辞姐姐！”姬瑶大喊着，九尾狐的虚影在她身后展开，九条尾巴同时甩出，金色的狐火像流星雨般朝着老者飞去！
老者冷笑一声，挥手间，黑雾形成一道墙，挡住了狐火。狐火撞在墙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就熄灭了。
“不自量力。”老者一步步逼近，“没有老祖宗护着，你们的共生纹，不过是块好看的摆设。”
谢清辞擦掉嘴角的血，看着身边的姬瑶，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瑶瑶，还记得老祖宗说的‘同心’吗？”
姬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伸出手，与她掌心相对：“记得！心同则力同！”
两道澜纹同时亮起，金与银的雾丝疯狂交织，在她们头顶形成一只巨大的狐蝶异兽虚影，翅膀扇动间，散发出清越的鸣叫，震得周围的雾都在翻滚！
“这是……”两个老者脸上的面具都震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们能引动这种形态。
“就是现在！”谢清辞和姬瑶同时喊道。
狐蝶异兽猛地俯冲下去，金灰相间的光芒像把巨刃，朝着两个老者劈了过去！老者们赶紧凝聚蚀力抵挡，可这一次，他们的黑雾在光芒下像冰雪般消融！
“不可能！”老者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光芒散去，两个老者的黑袍变得破烂不堪，青铜面具碎裂在地，露出两张布满皱纹的脸——竟然是姬家的两位长老！
姬瑶和谢清辞都惊呆了。
“是你们？！”姬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位长老看着自己被腐蚀的手臂，脸上露出疯狂的表情：“为什么？因为我们受够了！凭什么姬月和谢灵的后代就能得到一切？凭什么我们只能做配角？！无雾派说了，只要推翻旧秩序，我们就能成为新的统治者！”
他们说着，竟开始燃烧自己的经脉，周身的蚀力暴涨，像两颗即将爆炸的黑弹！
“他们要自爆！”谢清辞脸色大变，拉着姬瑶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大的冲击波将她们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姬瑶下意识地抱住谢清辞，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石，九尾狐的雾丝在她身后形成一层厚厚的盾。
“瑶瑶！”谢清辞大喊着，想推开她，却被抱得死死的。
碎石砸在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姬瑶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但抱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爆炸终于平息了。
姬瑶松开手，虚弱地笑了笑：“清辞姐姐……我没事……”
话没说完，她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谢清辞接住她软下去的身体，看着她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她抬起头，看向爆炸的方向，眼神冰冷得像千年寒冰。
无雾派。
姬家长老。
陆明轩。
这笔账，她记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辞在一阵熟悉的呼唤中醒来。
“清辞姐姐！瑶瑶妹妹！”
是谢临渊和姬澈！
她猛地坐起身，看到谢临渊扶着受伤的姬澈，正焦急地看着她们。谢临渊的胳膊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姬澈的脸上也有擦伤，但两人都还活着。
“你们没事太好了！”谢临渊看到她们，激动得眼圈都红了，“那些黑袍人被我引到雾兽窝里去了，陆明轩跑了，我找不到你们，还以为……”
谢清辞打断她，声音沙哑：“先救瑶瑶。”
姬澈立刻拿出药囊，小心翼翼地给姬瑶处理伤口，他的愈纹在指尖亮起柔和的白光，落在姬瑶的伤口上，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谢临渊警惕地看着四周，“刚才的爆炸肯定会引来更多无雾派的人。”
谢清辞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姬瑶，银灰色的雾丝在她周身展开，形成一道屏障。
离开灰雾谷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雾市的经历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终于明白，无雾派的势力比想象中更庞大，渗透得也更深，甚至连姬家的长老都成了叛徒。
前路，注定布满荆棘。
谢清辞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姬瑶，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黯淡的九尾狐纹，在心里默默说：
瑶瑶，别怕。
不管前面有多少雾，多少敌人，我都会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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