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族学的那天,雾澜界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雾桐树的叶子绿得发颤,水珠顺着叶尖滴落,在窗台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姬瑶撑着把油纸伞,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九尾狐纹在伞下泛着淡淡的金光,偶尔有调皮的雾丝从指尖溜出来,接住空中的雨珠,在她掌心凝成小小的水球。
“清辞姐姐,你看!”她举起手,掌心的水球在雨光下晶莹剔透,“像不像你上次在秘境里看到的雾心莲露珠?”
谢清辞走在后面,手里也撑着把伞,月白色的裙摆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她看着姬瑶兴奋的侧脸,嘴角弯了弯:“有点像。”
经过在静雾轩的特训,两人的澜力都精进了不少,尤其是那次“狐蝶合体”后,她们对彼此的气息感知几乎达到了“同频”的地步——姬瑶能顺着谢清辞的雾丝找到藏在雾最深处的浆果,谢清辞也能在姬瑶的狐火亮起前,就提前感受到那股暖融融的热意。
可刚走进族学的院子,这份轻松就被一股异样的气息打破了。
教室里静得反常。
往常这个时辰,孩子们早就吵吵嚷嚷地背书、打闹,今天却只有寥寥几个身影,还都蔫蔫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
“他们怎么了?”姬瑶收起伞,疑惑地问。
坐在窗边的殷柔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声音沙哑:“不知道,这几天总这样,浑身没劲,澜纹也提不起来,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她晃了晃手腕,百灵鸟的虚影有气无力地扇了扇翅膀,连羽毛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谢清辞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她走到一个趴在桌上的男孩身边,银灰色的雾丝悄无声息地探过去,触碰到对方手腕的澜纹时,那孩子猛地打了个寒颤,虚弱地哼唧了一声。
“他的澜纹在‘枯萎’。”谢清辞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侵蚀了,雾力流动得很慢,还带着点杂质。”
姬瑶也凑过去,九尾狐的雾丝小心翼翼地缠上男孩的手腕,脸色瞬间变了:“是‘蚀力’!跟上次雾煞身上的气息有点像,但是更淡,更隐蔽!”
“蚀力?”殷柔惊讶地睁大眼睛,“就是无雾派用来削弱澜力的东西?”
谢清辞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突然,她的视线停留在讲台角落的香炉上——那是个青铜小鼎,里面插着三炷线香,正散发着袅袅青烟,香气很淡,混合着雨后的草木味,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
但这香气里,藏着一丝极细微的、带着腐蚀性的冷意。
“这香是谁点的?”谢清辞走过去,用指尖捻起一点香灰。
“是……是厨房的张嬷嬷送来的。”一个女孩怯生生地说,“她说最近湿气重,点这个‘安神香’能让大家精神点。”
谢清辞指尖的雾丝裹住香灰,轻轻一捻,香灰瞬间化作一缕黑色的雾气,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不是安神香,是‘蚀纹香’。”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无雾派的东西。”
姬瑶的眼睛瞬间红了,九尾狐的虚影在她身后不安地晃动:“他们太过分了!竟然对小孩子下手!”
“别急。”谢清辞按住她的手,眼神锐利,“这香的蚀力很弱,说明对方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在试探。”她顿了顿,看向殷柔,“张嬷嬷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一周前?”殷柔回忆着,“说是主母特意从老家请来的,手脚很麻利,还会做各种点心。”
谢清辞和姬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一周前,正是她们从秘境回来的时候。看来,无雾派的动作很快,已经把眼线安插到姬家来了。
“我们得把她引出来。”
午休时,三人躲在雾桐树下,压低声音商量。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姬瑶攥着拳头:“直接把她抓起来问不就行了?”
“不行。”谢清辞摇头,“没有证据,她肯定不会承认,说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而且,她背后肯定还有人,我们要钓出更大的鱼。”
殷柔眨了眨眼:“那我们怎么引?”
谢清辞看向姬瑶,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用‘饵’。”
下午的澜力练习课上,姬瑶突然“病倒”了。
她趴在桌上,脸色惨白,额头冒着冷汗,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九尾狐的虚影几乎完全隐没,只剩下一点微弱的金光在皮肤下游动。
“瑶瑶!你怎么了?”谢清辞“惊慌失措”地冲过去,伸手探她的额头,银灰色的雾丝在她指尖一闪而过,悄悄将一股精纯的雾力渡给姬瑶,稳住她的气息,“是不是早上淋雨着凉了?你的澜力……怎么弱成这样?”
周围的孩子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跟我们前几天一样!”
“肯定是那香有问题!”
“快去告诉先生!”
坐在不远处的张嬷嬷端着点心盘走过,听到动静,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换上担忧的表情,快步走过来:“哎哟,这是怎么了?姬小姐这脸色可真吓人,要不要老奴去请医者?”
“不用了。”谢清辞挡在姬瑶身前,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警惕和悲伤,“我带她回房休息就好,多谢嬷嬷关心。”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扶起姬瑶,半抱半搀地往门外走。姬瑶把头埋在她怀里,嘴角偷偷勾起一抹弧度——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蚀力气息,正像毒蛇一样,跟在她们身后。
姬瑶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昏暗的油灯。
谢清辞把姬瑶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隐藏的气息,正躲在对面的假山后,像贪婪的狼,盯着房间里的动静。
“来了。”谢清辞低声说。
床上的姬瑶立刻“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清辞姐姐……我好难受……澜力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别说话,我给你渡点雾力。”谢清辞走到床边,假装要催动澜力,指尖的雾丝却悄悄缠上床头的一个小铜铃——那是她们和谢临渊、姬澈约定的信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咔哒。”
门锁开了。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瓷瓶,瓶身上刻着诡异的纹路,正是无雾派特制的“蚀纹露”——比蚀纹香的威力强十倍,只要沾一点,就能让低阶澜纹彻底枯萎。
黑影走到床边,看着“昏迷”的姬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音正是张嬷嬷:“小狐狸,别怪老身心狠,要怪就怪你跟那只蝴蝶,挡了无雾派的路。”
她拧开瓷瓶,就要往姬瑶脸上倒。
“就是现在!”
谢清辞猛地掀开被子,银灰色的雾丝瞬间爆发,像一张巨网,朝着张嬷嬷罩去!床上的姬瑶也同时跃起,九尾狐的虚影在空中展开,淡金色的狐火“腾”地燃起,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张嬷嬷显然没料到她们是装的,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瓷瓶往谢清辞脸上扔去,同时转身就想跑。
可她刚跑到门口,就被一道黑色的影纹缠住了脚踝——谢临渊不知何时守在门外,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旁边的姬澈也举起药囊,将里面的“破雾粉”朝着张嬷嬷撒去,白色的粉末落在她身上,瞬间让她隐藏的蚀力气息暴露无遗。
“你们……”张嬷嬷又惊又怒,挣扎着想催动蚀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金灰两道雾丝紧紧缠住,动弹不得,“你们早就知道了?”
“从你把蚀纹香带进族学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谢清辞走到她面前,眼神冰冷,“说,无雾派的总部在哪里?你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张嬷嬷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眼神疯狂:“想知道?做梦!”
她猛地咬破嘴里的毒囊,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不好!”谢清辞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张嬷嬷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只有她手里的瓷瓶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的蚀纹露洒出来,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黑色的小坑。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谢临渊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皱着眉:“死了,线索断了。”
姬澈看着地板上的黑坑,小脸发白:“他们好狠的心,连自己人都杀。”
姬瑶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九尾狐的虚影有些不安:“她刚才说……我们挡了无雾派的路,他们的目标果然是我们。”
谢清辞捡起地上的瓷瓶,指尖的雾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感受着里面残留的蚀力。突然,她的脸色变了:“这蚀力里,有‘雾核’的气息。”
“雾核?”姬瑶愣了一下,“就是老祖宗说的,无雾派用雾兽内丹炼制的邪物?”
“嗯。”谢清辞点头,眼神凝重,“雾核的腐蚀性极强,而且能追踪澜纹的气息。看来,他们不仅想削弱我们的澜力,还想通过蚀纹露,找到我们的位置。”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桌前,拿起纸笔,在纸上画了个纹路——那是刚才在张嬷嬷衣服内侧看到的,一个隐晦的三角形印记,角上还刻着细密的折线。
“你们见过这个吗?”
谢临渊凑过来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有点眼熟……好像在去年的‘雾市’上,见过有人戴着类似印记的玉佩。”
“雾市?”
“就是五大世族交界处的一个黑市,专门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什么人都有。”谢临渊解释道,“我也是跟着我爹去查案时偶然见过一次。”
谢清辞的眼睛亮了:“看来,我们得去一趟雾市了。”
“可是……老祖宗说过,那里很危险,鱼龙混杂,连长老们都很少去。”姬澈担心地说。
“越危险,才越有可能找到线索。”谢清辞收起画纸,眼神坚定,“无雾派既然敢在姬家安插眼线,就说明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姬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九尾狐的雾丝与她的寂夜蝶雾丝紧紧缠在一起:“我跟你一起去。”
“还有我。”谢临渊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总不能让你们两个小姑娘去冒险。”
姬澈也用力点头:“我也去!我的愈纹能帮上忙!”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四个孩子交握的手上,金、银、黑、白四道雾丝交织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韧的结。
他们都知道,这趟雾市之行,必定充满危险。但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的雾,没有拆不开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