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感知的彻底剥离与重构。时间、空间、物质、能量……一切熟悉的概念都在崩解、流淌，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合成一片无法理解的混沌。
李清风感觉不到自已的身体，意识如同一叶扁舟，在这片规则的乱流中浮沉。左眼的亡灵火焰熄灭了，右眼的数据流沉寂了，甚至连那窃取来的古神死气也感知不到分毫。只有一点关于“自我”的执念，如同不灭的星火，在混沌的核心顽强闪烁。
我是李清风。我穿过了牦之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混沌开始沉淀，扭曲的光影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触觉率先回归。
冰冷、坚硬、略带粗糙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某种石材？
然后是听觉。
远处传来模糊的、嘈杂的声响。不是警报，不是嘶吼，而是……一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声音？车流声？人语声？还有隐约的……叫卖声？
光线透过眼皮，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自然界的暖意。
李清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个狭窄、肮脏的小巷尽头，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背后靠着粗糙的砖墙。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味和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
巷子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明媚，高楼林立，行人匆匆，车辆鸣笛……一切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最普通的现代城市街景……别无二致。
这里是……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呕吐。他低头看向自已。
身上穿着一套陌生的、廉价的、沾满污渍的休闲服，脚上是一双开了胶的运动鞋。没有黑袍，没有拘束服。他摸了摸脸，触感真实。他尝试调动力量，体内依旧空空如也。
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那李火旺呢？
他急忙环顾四周，在巷子的另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廉价衣服、头发凌乱（但不再是刺眼的红色，而是普通的黑色）、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发抖。
“李火旺？”李清风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少年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了惊恐和茫然的脸。不再是金色的瞳孔，而是普通的黑褐色。
“你……你是谁？这是哪里？”少年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神脆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他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一切，仿佛那些癫狂、痛苦、挣扎都从未发生过。
李清风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普通的少年，又看了看巷外那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世界。
难道……牦之门的后面，就是……回归“正常”？
他们成功了？逃离了那个恐怖的“妄语之笼”，回到了现实世界？而代价是……失去所有力量，甚至可能……失去记忆？
他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已的语气平和：“你不记得了吗？之前发生的事情？道诡异仙？亡灵法师？坐忘道？丹阳子？还有……那个牢笼？”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只有恐惧和困惑：“什么仙……什么道？我听不懂……我……我只记得我好像叫李火旺……然后……然后就在这里了……头好痛……”
他用力敲打着自已的脑袋，试图想起什么，却只有一片空白。
李清风沉默了。他看着少年那纯粹的无知和恐惧，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正的解脱，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囚禁？
如果这一切才是真实，那他之前经历的那些波澜壮阔、痛苦挣扎，又算什么？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他站起身，走到巷口，望着外面喧嚣而平凡的世界。阳光洒在身上，带着真实的暖意。汽车的尾气，行人的交谈，店铺里传来的音乐……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质感。
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没有身份，没有钱财，没有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生存的任何凭仗。
他和李火旺，就像两个被随意丢弃到这里的空壳。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街对面一家店铺门口悬挂的招牌吸引了。
那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茶楼？招牌是古朴的木匾，上面用遒劲的笔法写着三个大字：
【坐忘楼】。
坐忘……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了李清风的脑海！
坐忘道？！
是巧合？还是……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死死盯着那块招牌，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茶楼门口人来人往，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那种熟悉的、被窥视、被算计的感觉，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悄然浮现。
难道……他们并没有真正逃脱？
难道这个“现实”世界，这个阳光明媚、车水马龙的城市，也只是……一个更大、更精致、更难以识破的……“坐忘道”的骗局？！亦或是……“祂”的又一个……“剧本”？
所谓的“牦之门”，所谓的“自由”，都只是一个诱饵？一个让他们主动踏入更深陷阱的……诱饵？！
李清风站在巷口，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真实”的世界，看着街对面那块“坐忘楼”的招牌，又回头看了一眼巷子里那个茫然无助、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李火旺”。
左眼的深处，那一点被认为早已彻底熄灭的亡灵火焰，在这一片“祥和”与“正常”之中，于绝对的死寂里，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仿若幻觉。
却又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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