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楼”。
三个字如同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得李清风几乎喘不过气。阳光明媚,人声鼎沸,但这熟悉的字眼瞬间将刚刚劫后余生的虚幻安全感击得粉碎。
是巧合?他死死盯着那块古朴的木匾,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谐之处。茶楼门口客人进出,伙计吆喝,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被更高层次存在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猛地回头,看向巷子里那个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李火旺”。失去记忆,失去力量,变成一个纯粹的、脆弱的普通人……这真的是回归“正常”的代价吗?还是说,这是一种更彻底的“格式化”?将危险的“异常”清洗成白纸,方便……重新书写?
“喂!你们两个!蹲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一声粗鲁的呵斥打断了李清风的思绪。一个穿着脏兮兮保安制服、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橡胶棍,不耐烦地驱赶着:“要饭去别处!别挡着巷口影响市容!”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厌恶。这个世界细节丰富到令人绝望。
李清风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保安。那眼神里没有了亡灵君主的威压,却有一种历经无数生死和欺骗后沉淀下来的冰冷,让那保安没来由地心里一毛,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看……看什么看!快滚!”保安色厉内荏地挥舞了一下橡胶棍。
李清风缓缓站起身,没有理会保安,而是走到依旧茫然的李火旺身边,将他拉了起来。
“我们走。”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去哪?”李火旺(黑发版)怯生生地问,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恐惧。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李清风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李清风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走出了小巷,融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世界”,需要确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以及……“坐忘楼”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身无分文,衣衫褴褛,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李清风对此视若无睹,他的感知力虽然消失,但观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还在。他仔细听着路人的交谈,看着店铺的招牌,感受着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语言相通,物理法则似乎也正常。科技水平大约相当于他“前世”记忆中的二十一世纪初。一切看起来都无比……真实。
但越是真实,他心中的寒意就越重。
在一个报刊亭前,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陈列的报纸日期。
【夏历XX年X月X日】
一个陌生的纪年。他试图在记忆中搜索,无论是“李清风”的,还是“亡灵君主”的,都没有这个纪年法的信息。
“老板,这是什么地方?”李清风开口问道,声音尽量显得平静。
报刊亭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抬眼皮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还能是哪儿?嘉安市呗!两个小叫花子,不买东西别挡着!”
嘉安市?又一个陌生的地名。
李清风道了声谢,拉着李火旺继续往前走。他注意到,街上的监控摄像头数量多得有些异常,几乎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角度刁钻,覆盖着每一个角落。
一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隐隐传来。
是错觉吗?还是……
他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街角那家“坐忘楼”。茶楼生意似乎很好,客人络绎不绝。
必须去确认一下。
他带着李火旺,向着坐忘楼的方向走去。越是靠近,那种心悸的感觉就越是明显。
就在他们距离坐忘楼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茶楼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作伙计打扮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随意地擦拭着门框。
那伙计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普通,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但就在他抬眼扫过街面,目光无意间掠过李清风和李火旺时,李清风清晰地看到,那伙计的眼神……凝固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那不是看到陌生乞丐的正常反应,而是一种……带着一丝意外,一丝玩味,甚至一丝……“果然来了”的……确认?
虽然那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又被职业笑容取代,但李清风捕捉到了!
这坐忘楼……有问题!
伙计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拭,甚至没有多看他们第二眼。
但李清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个“现实”世界,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坐忘楼,很可能是一个据点,一个观察点,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形态的“牢房”入口!
不能进去!至少现在不能!
他立刻拉着李火旺,转身拐进了旁边一条更窄的小巷,迅速远离坐忘楼。
“怎么了?我们不进去看看吗?那里……好像是个茶馆?”李火旺茫然地问,他肚子饿得咕咕叫,看到茶馆本能地想到或许能讨点吃的。
“那里不是茶馆。”李清风声音低沉,“那是比丹阳子的丹炉更危险的地方。”
李火旺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丹阳子”和“危险”这两个词似乎触动了他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身体猛地一颤,不敢再问。
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李清风尽量选择监控死角和人流稀少的地方。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点,弄清楚现状。
终于,在靠近城市边缘的一片待拆迁的破旧居民区里,他们找到了一个半塌的、无人居住的平房,勉强可以藏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远处的霓虹灯光透过破败的窗户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诡异的光斑。
李火旺又冷又饿,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起来。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惧几乎要将他压垮。
李清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窗外那片“正常”的灯火,内心前所未有的凝重。
力量尽失,强敌环伺(如果坐忘楼真是敌人),还有一个失去记忆、需要保护的累赘。这个“现实”世界的规则尚未摸清,但潜在的恶意已经显露端倪。
牦之门将他们送到了这里,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们体验普通人的生活。
这里,一定是某个更大棋局的一部分。
而坐忘楼,就是这棋局上,第一个显露出来的……棋子。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哪怕只有一丝。必须让李火旺想起些什么,或者至少让他拥有自保的能力。
否则,他们在这个看似平静、实则可能更加凶险的“现实”世界里,活不过几天。
李清风闭上眼,不再去看窗外那令人不安的“正常”景象,开始以内视之法,如同淘金般,在自已干涸的识海和经脉中,一点点搜寻着可能残存的力量火星。
哪怕只有一丝……一丝也好……
而在他没有察觉的角落,蜷缩着的李火旺,那普通的黑褐色瞳孔深处,在窗外霓虹灯一闪而逝的红色光芒掠过时,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金色碎芒。
仿佛沉眠的火山,在死寂的灰烬下,依然涌动着炽热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