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毒得像火，把黄土坡上的路烤得直冒烟。林卫东扛着半袋新收的麦子往家走，粗布褂子早被汗浸透，贴在背上黏得难受。
村口那棵老槐树是全村的凉棚，这会儿却围着几个闲汉，嗓门亮得能传半里地。林卫东本想绕开，却听见二柱子喊他：“卫东！快来看看，公社送来个城里娃！”
他脚步顿了顿，抱着麦子走过去。老槐树下的石碾子上，坐着个穿蓝布中山装的青年。那衣服洗得发白，却烫得平平整整，跟他们这疙瘩满是补丁的衣裳格格不入。青年背对着他，头发剪得齐整，脖颈白净，手里捏着本卷了边的书，指尖细得不像干过活的。
“这是沈知青，”村支书赵老根抽着烟袋，指了指青年，“上头派来的，以后住你家隔壁那间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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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闻声转过头。林卫东愣了愣——那人眉眼清俊，皮肤是城里人才有的白，就是脸色有点黄，像是晕车没缓过来。他看见林卫东，站起身，手里还攥着那本书，指尖微微泛白：“你好，我叫沈知言。”
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清清爽爽的，没有乡下人的粗哑。林卫东喉结动了动，把麦子往石碾子边一放，闷声道：“林卫东。”
二柱子凑过来，拍了拍沈知言的胳膊：“沈知青，你这细皮嫩肉的，能扛锄头不？”沈知言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书往怀里拢了拢。林卫东瞥了眼那本书的封皮，是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封皮都磨破了。
赵老根把烟袋锅子在碾子上磕了磕：“卫东，你跟沈知青先把行李搬过去。晚上让你娘多做两碗饭，给沈知青接风。”
林卫东应了声，弯腰去拎沈知言脚边的帆布包。包看着不大，拎起来却沉得很，里面像是装了不少书。沈知言连忙伸手：“我自己来。”
“不用。”林卫东一把拎起包，往隔壁走。沈知言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显然还没适应黄土路的颠簸。
隔壁那间屋空了大半年，林卫东昨天刚扫过。他把帆布包放在炕边，转身要走，却看见沈知言正盯着墙上的裂缝看。“这里漏雨吗？”沈知言问。
“不漏，”林卫东说，“去年刚糊的泥。”
沈知言点点头，伸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搪瓷缸，缸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边缘磕了个小口。他倒了点自带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才缓过点劲来：“谢谢你，林同志。”
“叫我卫东就行。”林卫东说完，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晚上来我家吃饭，我娘在做饭。”
沈知言抬头看他，眼里亮了亮，轻轻“嗯”了一声。
林卫东走出屋，听见身后传来翻东西的声音。他回头望了一眼，窗户纸上映出沈知言的影子，正弯腰整理那堆书。日头慢慢西斜，把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补丁的土墙上，像幅安静的画。
他攥了攥手里的麦袋绳，转身往自家走。娘在院子里剁猪草，看见他就喊：“卫东，听说来了个城里知青？”
“嗯，住隔壁。”林卫东把麦子倒进粮囤，“晚上留他吃饭。”
“知道了，”娘擦了擦汗，“我多蒸了两个窝头，再炒个土豆丝。”
林卫东没说话，蹲在院子里帮着择菜。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老槐树的槐花香。他想起沈知言白净的脸，还有攥着书的细手指，心里忽然有点发沉——这城里来的知青，怕是熬不住村里的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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