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把屋里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林卫东的娘王秀兰把刚蒸好的窝头往沈知言碗里推:“沈知青,别客气,多吃点。在俺们这儿,就得靠粗粮扛饿。”
沈知言双手捧着窝头,小口咬着。窝头是玉米面掺了红薯干做的,口感粗糙,他嚼得有些慢,额角微微渗了层薄汗。林卫东坐在对面,扒拉着碗里的土豆丝,余光瞥见沈知言咽得有些费劲,却没吭声,只是偶尔端起搪瓷缸喝口水。
“沈知青,你城里来的,咋想着来俺们这穷地方?”王秀兰忍不住问。沈知言捏着窝头的手顿了顿,轻声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话答得标准,却没什么温度,林卫东抬眼望了他一下,看见他眼底藏着点说不清的情绪。
饭后,沈知言要帮着刷碗,被王秀兰推了出去:“你刚到,歇着去。卫东,你陪沈知青认认路,明早还要上工呢。”
林卫东应了声,拿了个马扎,往院门口的老榆树下坐。沈知言跟过来,也找了块石头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米远,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明天上工,要干啥?”沈知言先开了口,声音比白天软了点。“种麦。”林卫东说,“先去公社粮仓领麦种,再往地里撒,最后用耙子耙平。”沈知言“哦”了一声,沉默了会儿,又问:“累吗?”
林卫东看了他一眼,月光下,沈知言的脸更白了,眼窝有点陷,像是没睡好。“习惯就好。”他没多说,村里的活计,哪有不累的?只是怕这城里娃第一天就扛不住。
第二天鸡刚叫头遍,林卫东就被娘叫醒了。他穿好衣裳,刚走出屋,就看见沈知言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个布袋子,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你起这么早?”林卫东有点意外。沈知言笑了笑:“怕迟到。”
两人往公社粮仓走,路上没什么人,只有露水打湿了裤脚。沈知言走得慢,林卫东刻意放慢了脚步,偶尔扶他一把,免得他踩进泥坑。到了粮仓,保管员老张给他们装了两袋麦种,沈知言伸手要扛,林卫东却直接把两袋都拎到了肩上:“你跟在后面就行。”
地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二柱子看见他们,笑着喊:“沈知青,今天可得好好表现!”沈知言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的小瓢,学着别人的样子往地里撒麦种。可他没经验,麦种撒得要么太密,要么太疏,二柱子看了直乐:“沈知青,你这是给麦子摆阵呢?”
沈知言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里的瓢顿在半空。林卫东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瓢:“我教你。”他站在沈知言身边,手腕轻轻一扬,麦种均匀地落在土里,连成一条线。“像这样,手腕得松点,力道匀着来。”
沈知言凑得近,能闻到林卫东身上的汗味,混着泥土的气息,很实在。他学着林卫东的样子,试着撒了一瓢,这次比刚才好多了。林卫东点点头:“对,就这样。”
太阳升到头顶时,沈知言的后背已经全湿了,中山装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弯腰撒种,腰杆却一直挺着,没喊过一句累。林卫东看在眼里,中午歇晌时,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喝点水。”
沈知言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珠顺着嘴角滑到下巴,他抬手擦了擦,笑着说:“谢谢。”林卫东别开脸,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个窝头,递给他:“吃点垫垫。”
下午的太阳更毒,沈知言的脚步越来越沉,撒种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林卫东看他快撑不住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他前面,把他没撒完的那片地接了过来。沈知言站在原地,看着林卫东宽厚的背影,手里的瓢攥得紧了点。
收工时,沈知言几乎是挪着走的。林卫东把两袋空麦种扛在肩上,回头问他:“能走不?”沈知言点点头,却没力气说话。两人慢慢往家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挨得很近。
回到家,沈知言刚坐在炕边,就累得不想动。他看见林卫东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给你的。”林卫东把布包递过去,“我娘煮的红薯,你吃点补补。”
沈知言打开布包,里面是两个温热的红薯,还冒着热气。他抬头看林卫东,眼里亮闪闪的:“谢谢你,卫东。”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林卫东,没有客气的“同志”,只有简单的名字。
林卫东挠了挠头,转身要走:“你早点歇着,明天还得上工。”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沈知言正捧着红薯,小口咬着,嘴角沾了点红薯泥,像个孩子。林卫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轻带上门,把满室的暖意留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