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灯下旧事

第九章 灯下的旧事

雨后的清晨，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清香。沈知言跟着林卫东去地里上工，路过村头老槐树时，听见几个妇女在树下说话，声音不大，却句句飘进他耳朵里——“听说沈知青以前在城里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里还有 servants（仆人）呢”“怪不得连土灶都不会用，细皮嫩肉的，哪吃过庄稼人的苦”。

沈知言的脚步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林卫东察觉到他的异样，回头看了眼那几个妇女，故意提高了声音：“知言，昨天你煮的粥熬得稠，今天要是歇晌，咱还煮那个。”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那几个妇女的声音顿时停了，沈知言心里一暖，跟着林卫东快步往前走。

上午的活是给玉米施肥，林卫东怕沈知言累着，把轻便的撒肥活让给他，自己扛着沉甸甸的肥料袋。沈知言撒着肥，看着林卫东弯腰扛袋的背影，想起刚才妇女们的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从没跟林卫东说过家里的事，不是故意瞒，是怕那些过往，会让两人之间隔上一层。

歇晌时，两人坐在田埂上吃干粮。沈知言啃着窝头，忽然轻声开口：“卫东，我以前……确实住在城里的大院里。”林卫东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没说话，只是等着他往下说。

“我爹是教书先生，家里有个小书房，堆满了书。”沈知言望着远处的庄稼地，声音轻得像风，“小时候我不用干别的，就跟着爹认字、读书，连劈柴生火都没碰过。后来城里乱了，爹让管家送我来乡下，说这里安稳，还能跟着学点庄稼活，以后就算……就算家里出点事，我也能自己活下去。”

他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捏着窝头的边缘，微微泛白。林卫东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过去的事别多想，现在有我呢，你想学啥，我教你。”

沈知言抬头看他，林卫东的脸上沾了点泥，眼神却亮得很，像夜里的星星。他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里的旧事，说出来也没那么难。“我刚来的时候，连粥都煮糊，是王婶教我，后来你又帮我生灶、烤红薯……”沈知言的声音软下来，“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咋办。”

“邻里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衬。”林卫东从兜里掏出个苹果，擦了擦递给他——这是上次镇上赶集，他特意买的，想着沈知言在城里吃惯了，乡下少见。沈知言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心里的石头也跟着落了地。

下午收工，两人没直接回家，绕到了村后的小河边。雨后的河水涨了点，泛着清凌凌的光，岸边的芦苇荡被风吹得“沙沙”响。林卫东捡起块石头，往河里扔去，溅起一圈圈涟漪：“我小时候，常跟我哥来这儿摸鱼，那时候河水比现在清，一伸手就能摸到小鲫鱼。”

“你有哥？”沈知言问。林卫东点头，眼神暗了暗：“我哥比我大五岁，后来去当兵，就没回来过。”他顿了顿，又笑起来，“我哥走之前，教我生灶、种地，说男人得会干活，才能撑起家。”

沈知言看着他，忽然明白，林卫东的熟练和沉稳，不是天生的，是岁月磨出来的。他也捡起块石头，学着林卫东的样子扔出去，石头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沉进了河里。“以后我也跟你学摸鱼、学种地，”沈知言看着林卫东，认真地说，“我也想撑起自己的家。”

林卫东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点头：“好，我教你。”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沈知言去灶间煮晚饭，林卫东在旁边帮着添柴。灶膛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两人的脸暖烘烘的。沈知言一边搅着锅里的粥，一边说：“卫东，以后我要是有不懂的，你可别嫌我笨。”

“不嫌，”林卫东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窜得更高，“慢慢来，啥本事不是学出来的。”

晚饭过后，沈知言把自己带来的那本《诗经》拿出来，翻到有插画的一页，递给林卫东：“你看，这上面画的是麦子，跟咱地里种的一样。”林卫东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书页上的画：“这字我大多不认识，你教我认两个？”

“好啊。”沈知言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煤油灯的光洒在书页上，也洒在两人身上。沈知言指着“麦”字，一笔一划地教：“这个是‘麦’，咱种的麦子的麦。”林卫东跟着念，声音有点生涩，却很认真。

窗外的夜色渐浓，屋里的煤油灯亮着，书页翻动的声音、轻声的讲解声，混着灶间残留的粥香，成了秋夜里最暖的风景。沈知言看着林卫东认真认字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不管以前在城里有过怎样的日子，现在这样，有烟火气，有真心相待的人，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