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贺峻霖趴在枕头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含着糖的嘴角还微微翘着一点弧度,像是做了什么好梦,脸颊因为药效和疲惫泛着浅浅的红晕,终于有了点血色。
简宁安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按熄了平板屏幕。微光消失,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朦胧的月光和走廊里映进的微弱光线。
他靠在椅背上,没有动。目光落在贺峻霖熟睡的脸上,少年人的轮廓在暗影里显得格外柔和,毫无防备。
看着这张暂时摆脱了痛苦的脸,简宁安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丝。而这一松懈,白天被强行压下去的、来自脚踝的阵阵钝痛,便清晰地卷土重来。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左脚,护具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在走廊里,林老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那位一向对他慈眉善目的老人,当时气得手指头都快戳到他鼻尖上了,压低了的声音却带着沉甸甸的后怕和心疼:
“你这孩子!你自己的脚!骨头还没长严实呢!就敢这么折腾?天天医院公司两头跑,深更半夜还在那练习室里耗着!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老人看着他脚上那依旧明显的护具,眼圈都有些发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爷爷奶奶把你当眼珠子似的疼,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倒好!非要跑来吃这份苦!这娱乐圈是什么好地方吗?啊?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上次是脚,这次是腰,下次呢?!下次要是……”
林老的声音哽住了,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我看着你受伤,我这儿……就跟剜我的心一样啊!”
简宁安当时低着头,没敢看老人的眼睛。他知道林老和他爷爷是过命的交情,是真把他当亲孙子疼。当初他执意要去韩国当练习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还是林老最后叹了口气,帮他劝住了暴怒的爷爷,只说了一句:“孩子有梦想,拦不住,让他去闯吧,但宁安,你得答应林爷爷,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可他好像……一次都没做到。
在韩国那四年,多少次练到晕倒,受伤更是家常便饭,他从来没跟家里提过半个字。这次回来,更是变本加厉。
“我当时怎么劝你的?啊?”林老的声音带着颤,“跟你说多少遍,这行当危险!水深!你不听!非要撞这个南墙!现在好了……”
老人最后那句话,像是叹息,又像是无奈的呢喃,却重重砸在简宁安心上:
“你呀……就是被我们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被宠坏的小少爷……
简宁安看着贺峻霖安静的睡颜,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
是啊,他本该是那个在爷爷奶奶庇护下,无忧无虑、甚至可能有些骄纵的小少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着一条伤腿,在充满明枪暗箭的名利场里,护着另外七个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跌跌撞撞地往前闯。
他想起小时候生病,爷爷奶奶围在床边焦急的样子;想起林爷爷偷偷给他塞糖,叮嘱他别告诉奶奶;想起家里那间永远充满阳光和花香的温室……
那些温暖而遥远的记忆,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却也更反衬出此刻的冰冷和艰难。
他不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危险吗?
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
可是,回不了头了。
也不是……想回头。
月光静静流淌,勾勒出贺峻霖柔和的侧脸,也勾勒出简宁安沉默而疲惫的轮廓。
他缓缓伸出手,极其轻地,帮贺峻霖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然后,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
脚上的疼痛依旧清晰,未来的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病房里这份短暂的、平稳的呼吸声,却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得撑着。
至少,得让这些躺下的、还在拼命的“傻子”们,能多睡一会儿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