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协奏之后

舞台的灯一盏盏熄灭，礼堂的暖气也跟着退场。江莲指尖还残留着最后一记和弦的震颤，林羡的小提琴弓毛在空中划出细微的弧线，像把最后一粒音符收进琴匣。掌声雷潮仍在头顶回荡，幕布却已缓缓合拢。后台灯光冷白，与台前金色世界泾渭分明。江莲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凝成薄雾，才意识到礼堂温度比想象中低得多。

"完美！"指挥老师从侧幕冲进来，双手同时拍在两人肩上，"校史留名！"林羡把琴弓高举，像举起一柄胜利之剑，却在下一秒打了个喷嚏。江莲伸手去扶，指尖碰到好友裸露的肩——冰凉。那件无袖高腰礼服在舞台灯下璀璨动人，在后台的寒风里却形同虚设。

两人回到化妆间，暖气片发出"滋滋"抗议。林羡的嘴唇开始泛紫，却还在原地蹦跳，"我太兴奋了，让我再跳一会儿！"江莲把羽绒服强行披到她肩上，自己只剩一件单薄衬衣。衣柜里挂着备用毛衣，却被交响乐团的学姐借走。手机在包里震动，是许烁发来的消息：【后门等你，带了热饮。】配图是一杯冒着气的纸杯，杯套上手绘了一只歪头河马。

她们从后台通道绕出去，铁门推开，冷风扑面而来。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正悄然飘落，细碎的晶体在路灯下闪着橙光。许烁站在台阶下，黑色大衣领口竖起，手里拎着两只保温杯。王钊缩着脖子在旁边，怀里抱着单反，镜头盖结了一层薄霜。"红糖姜茶，"许烁递过来，"微甜，没放姜渣。"江莲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他皱了眉，"手这么凉？"说话间把另一只杯子塞给林羡，自己却脱下针织手套，直接覆在江莲手背上。温度交换，少年指腹有相机快门磨出的薄茧。

林羡捧着杯子，眼珠子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忽地凑到江莲耳边用气声说："我先去车里取暖，你们慢慢——"她故意拖长尾音，被江莲轻肘了一下，笑着跑开。王钊识趣地跟上，"我去拍雪景。"台阶下只剩两人。雪落在许烁的发梢，瞬间化成透明水珠，像给他镀了一层细碎的光。江莲低头啜饮姜茶，甜味混着姜辣在喉间绽开，一路暖到胃里。"谢谢。"她声音轻，却带着舞台余韵的微颤。许烁没回答，只伸手把她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帽檐绒毛被风吹得乱晃，"谢幕时，你们比心了？"他突然问。江莲愣住，耳尖瞬间红透，"你……看见了？"少年笑而不答，只把左手插进大衣口袋，拇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雪更大了，细碎的簌簌声像无数小掌声，延续着舞台上的回响。

次日清晨，校园银装素裹。402寝室的窗棂结着冰花，林羡把脸贴在玻璃上，"哇，快看！有人堆了雪人！"楼下草坪，一排雪人整齐列队，中间最大的那只头戴黑色贝雷帽，颈间系着墨绿绸带——分明是江莲昨晚落在后台的道具。雪人手里举着一块纸板：【402，最棒的协奏！】林羡回头冲江莲挑眉，"某人干的？"江莲没说话，只把围巾往上拉，掩住上扬的嘴角。

早读课，老郑罕见地捧着一束鲜花进教室，"校长室让我转达——闭幕式节目被选送市中学生艺术节，寒假参加市赛。"掌声雷动，林羡却趴在桌上，鼻尖通红，"我感冒了……"昨晚的寒风终究趁虚而入。江莲摸她额头，低烧。她把自己的保温杯递给好友，里面泡着柠檬片与蜂蜜。林羡吸了吸鼻子，"完了，市赛我可能要拉破音。"江莲拍她后背，"先休息，还有三周。"

午休，音乐教室。江莲独自练琴，想把《查尔达什》再精简，让林羡少拉重复段。阳光透过彩色玻璃，落在黑白键上，像散落的糖纸。弹到快板部分，门被推开——是许烁，背着相机，"打扰吗？"江莲摇头，少年走近，把一叠照片放她琴架，"昨晚拍的舞台照。"照片里，黑白礼服的两人并肩而立，琴弦与琴键交汇，灯光在空气里划出金色粉尘。最末一张，是谢幕时的背影——两人手指在背后比心，被侧幕灯照得通透。江莲指尖轻触照片，"能发我电子版吗？"许烁笑，"早就传你邮箱，附带一个惊喜。"话音落，他忽然伸手，覆在她左手腕上，"还疼吗？"那里贴着膏药，是旧伤。江莲愣住，摇摇头，"不疼了。"少年却没松手，拇指轻轻摩挲膏药边缘，"市赛，我申请做学生摄影，可以跟全程。"他声音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这次，我想拍完整的你。"

傍晚，校医室。林羡挂着点滴，手里却拿着小提琴，在空气中比划指法，"这样改，把八度换成三度，省力不少。"江莲坐在床边，拿笔在总谱上标记，"这里再降半速，给你换气时间。"校医进来，哭笑不得，"病人也要休息！"林羡吐舌，却把琴放下，"莲莲，市赛我想加一段原创华彩，只用钢琴伴奏，你敢吗？"江莲抬眼，对上她闪烁的眸子，"敢。"两字落地，像雪地里踩出的第一个脚印。

三周后，市青少年艺术中心。

后台暖气充足，林羡的感冒已痊愈，指尖却冰凉。

江莲把保温杯递给她，里面是自家煮的冰糖雪梨。

舞台监督敲门："协奏组准备。"

两人对视，同时深呼吸。

江莲伸手，替好友把鬓边碎发别到耳后，"享受舞台。"

林羡握住她手腕，指尖微微发抖，却笑得张扬："一起。"

舞台灯亮起，钢琴与小提琴同时发声——删减后的《查尔达什》更加紧凑，中段加入的原创华彩如雪花飞舞，轻盈却充满力量。

最后一记和弦落下，全场寂静三秒，随即爆发雷鸣般掌声。

评委席打出全场最高分：98.7。

谢幕时，江莲与林羡并肩鞠躬，手指在背后悄悄比心——与三个月前校园舞台同款动作，却更加坚定。

回程大巴上，夕阳穿过车窗。

林羡把奖杯塞进江莲怀里，"重死了，帮我拿。"

自己却靠在她肩上，声音轻得像羽毛："莲莲，我们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江莲侧头，看向窗外——后的城市被夕阳染成淡粉，像一杯加了苏打的草莓奶盖。

她伸手，与好友十指相扣，"等高考结束，去真正的音乐厅。"

"好，"林羡闭眼，嘴角上扬，"到时候，我要穿自己设计的礼服，你要弹我写的曲子。"

两人指尖在座椅阴影里悄悄比了个心，像给未来盖了个无形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