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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双男主《折叶作舟》

对舟

(温迹第一人称)

我第一次看见柏森,是在潮涧带尽头的旧灯塔。那天我拍片失败,无人机坠海,我追到堤岸,看见他赤脚踩在礁石上,手里拎着我的机器,像拎一只淹死的海鸥。

“你的?”他抬眼,声音被海风吹得沙哑。

我点头,把气喘匀:“还能修吗?”

“泡了五分钟,不算久。”他拧开机臂,海水顺着螺丝孔滴下来,“但得给它办个葬礼,顺便收殓费。”

我笑:“贵不贵?”

“一顿夜宵。”

当天晚上,我们坐在灯塔底层的水泥地上吃炒米粉。没有灯,只有塔顶旋转的透镜偶尔把一束白光扫进来,像谁把世界掰开一条缝。

我问他名字。

“柏森。”

“柏树的柏,森林的森。”

“听起来像会长在悬崖上的植物。”

“差不多。”他嚼完最后一口,把塑料盒捏扁,随手抛进垃圾桶,咚一声,“你?”

“温迹。”

“温度的温,痕迹的迹”

他笑,眼尾挤出一条浅纹:“那你是别人的余温,还是你自己留下的痕迹?”

之后我每隔几天就去一次灯塔。理由很多:机器要返修、镜头要借、或者单纯“路过”。柏森从不问,他白天睡觉,晚上守塔,作息像某种夜行兽。我推门进去,他多半刚冲完冷水澡,头发滴水,裸着上身,肩胛骨在昏暗里起伏。

“又来拍星星?”他擦着头发

“拍你。”我掏机器,“接不接受?”

“收肖像费就行。”

“再请一顿炒米粉?”

“涨价了,两顿。”

我举起相机,他在镜头里懒洋洋地比了个中指。那张照片我后来洗成一张六寸,塞在钱包夹层,一直没拿出来。

七月末,台风预警。港口所有船回坞,灯塔要切换备用电源。柏森给我发消息:

“今晚风大,来不来?”

我带了啤酒和卤味。塔外狂风像无数条鞭子,塔内却安静得古怪,只有柴油发电机突突突,像老人咳不出的痰。

我们坐在楼梯拐角,啤酒罐外壁凝满水珠。

“温迹。”他忽然喊我全名。

“嗯?”

“如果灯灭了,船找不到入口,会不会恨灯塔?”

我拉开第二罐,泡沫涌出来:“灯不会灭,不是有你?”

“万一呢。”

“那就让它恨,恨比爱省事,不耗油。”

他笑,仰头灌酒,喉结上下滚动。

凌晨两点,主灯跳闸。整座塔瞬间黑成盲盒。柏森骂了句“操”,起身往机房冲。我跟着他,柴油味呛得人难受,他蹲下去拧保险丝,手电筒咬在嘴里,光斑在墙壁乱晃。我听见自己心跳,比机器还响。

电恢复那刻,他长出一口气,回头看我,脸上全是黑指印:“吓没?”

“没。”

“就是看你像唱戏的。”

他抬手要抹,我抢先一步,用拇指蹭掉他颧骨上的油渍。指尖碰到他皮肤,像碰到一块被太阳烤热的铁,烫得我差点缩回。

他没动,眼里有风,也有云。

“温迹。”

“嗯?”

“别总看我。”他声音低,“看久了,会以为天不会亮。”

我嗤笑:“天总会亮,亮完还得继续拍照片,继续接单,继续交房租。”

他也笑,却像把什么咽下去。

台风过境后,海面干净得像被熨平。我接了一个急单,要去三十海里外的无人岛拍婚纱。出发前,我绕到灯塔。

柏森正在补漆,穿一件被汗水浸透的旧T恤,后背透出肩胛形状。我把相机递给他:

“帮我存张卡,回来取。”

“多久?”

“三天。”

“行。”他接过,随手塞进防水袋,“活着回来,卡就还你。”

我挥手,转身时听见他在后面喊:“温迹——”

我回头。

“顺风。”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

岛上的信号极差,第三天傍晚我才收到消息:港口两艘渔船相撞,其中一艘沉没,打捞队缺人,柏森临时下水。

我赶回小城已是夜里十一点。医院走廊白得晃眼,护士把我领到一扇小窗前,说人还在抢救。我等了三小时,灯灭,医生出来,摇头。

我没哭,只觉喉咙里卡着一块铁,咽不下,吐不出。

护士问我是不是家属。我说是朋友。

“需要通知家人吗?”

“他……没有。”

我撒谎了。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从未提过父母,只说过小时候住在内陆,十六岁跑出来的,原因不详。

葬礼极简,港口出钱,几个老水手抬棺。我抱着相机盒,里面是他帮我存的那张卡。下葬那天,太阳毒辣,我穿黑色衬衫,后背湿透。

碑上刻“柏森 1996-2023”,没有立碑人。我把相机盒放进墓穴,旁边放一罐啤酒。泥土落下时,我听见“咚”一声,像有人回应夜宵的邀请。

我回了出租屋,关窗,拉帘,把钱包里那张六寸照拿出来,对着台灯看。照片里他比着中指,笑得像下一秒就要开口骂人。

我打开笔记本,新建文件夹,命名“柏森”。把台风夜的啤酒罐、他蹲在机房的脸、所有残存影像拖进去,共 4.7G。

拖到最后一秒,屏幕弹出提示:是否永久删除源文件?我点了“是”。

硬盘发出细微咔哒,像关上一扇很小的门。

我又开始接活,飞遍半个中国。客户说我镜头比从前冷,像换了一颗玻璃眼珠。我笑笑,没收他们加价的请求。

夜里,我偶尔去港口。新灯塔看守是个中年人,爱听广播,声音开得很大。我站在堤岸,看光束扫过海面,一秒,两秒,三秒……循环往复,像一条不肯断的省略号。

我举起相机,对着灯,却从不按下快门。

再往后,我搬去内陆高原,拍雪山、拍经幡、拍雪豹脚印。客户说我镜头又活了,像把冰放进火里,火没灭,冰也没化。

夜里,我梦见他。梦里他站在灯塔旋梯尽头,穿那件被汗水浸透的T恤,回头冲我挑眉:

“温迹,怎么才来?”

我往上跑,旋梯却越来越长,我喘得肺疼,他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一颗褐色小痣,浮在黑暗里。

我喊他名字,却发不出声。

醒来,枕边没人,窗外雪山巍峨,月光像一封迟到的信。

我从此不再去海边。

但每当飞机起飞,舷窗掠过夜色,我总低头寻找某一点光——哪怕只是城市灯海的倒影,我也会在那一秒闭上眼,想象它来自一座旧灯塔,塔里有人赤脚踩地,抬头冲我笑,中指竖得老高。

飞机继续爬升,耳膜鼓胀,像有人在我颅内轻声说:

“温迹,别看我。”

“看久了,会以为天不会亮。”

可天还是会亮。

亮得无情,亮得干净,亮得——

再也没有夜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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