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斯丁学园的清晨总是被钟声和海风唤醒。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学生活动室的橡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温莎·D·希哈姆公爵背对着房间,专注地摆弄着茶具,银质茶匙与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的加糖量已经超过医学建议的三倍了,温莎。”唐晓翼慵懒地陷在扶手椅里,左手随意地翻着一本古籍,右手则习惯性地搭在扶手上。
温莎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总比某人宁可渴死也不愿自己倒水的懒惰要健康得多。”他端着茶杯转身,步伐优雅地走向唐晓翼,“特别是当这位某人右手明明已经痊愈,却还总是使唤别人的时候。”
就在温莎将茶杯递到唐晓翼面前的瞬间,他注意到了那只手的异常——唐晓翼的右手悬在半空,指尖正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颤抖着,像是秋风中挣扎的枯叶。
唐晓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用左手接过茶杯,动作快得近乎粗鲁,几滴深红色的茶液溅落在他的白色制服裤上。
“笨手笨脚。”他低声咒骂,不知是针对温莎还是自己。
温莎的深蓝色眼眸微微眯起,但没有立刻点破。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乔治会长早上来找过你,关于下周的剑术集训。”
“告诉他我没空。”唐晓翼啜饮一口红茶,视线重新落回书本上,“我要带洛基去后山训练。”
“你最近对洛基的训练频率高得反常。”温莎轻轻放下糖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几乎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
活动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唐晓翼翻动书页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这次更加明显——五指僵硬地张开,然后又无力地蜷缩。唐晓翼迅速将手插进口袋,但温莎已经看见了。
“唐。”温莎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唐晓翼停在门口,背影僵硬:“什么事?”
温莎走到他面前,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碰唐晓翼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而是轻轻抚平他衣领上一处不存在的褶皱。
“医生上个月的建议是定期复查。”温莎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上,“海龟岛的医疗条件有限,如果你需要......”
“我不需要。”唐晓翼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惯有的、略带嘲讽的弧度,“温莎大少爷,你是不是太闲了?要是真这么关心别人,不如去帮护士长整理病历。”
他转身要走,温莎却伸手拦住了他。金发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质怀表——那是唐晓翼上周训练时不小心遗失的。
“你的东西掉了。”温莎将怀表塞进唐晓翼的左手里,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手腕内侧,“时间是宝贵的,尤其是对你而言。不要浪费在无谓的逞强上。”
唐晓翼怔住了。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怀表,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细微的滴答声。那一刻,他眼中闪过某种近乎脆弱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倔强。
“温莎,”他抬起下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挑衅,“你越来越像我妈了。”
“荣幸之至。”温莎微微颔首,优雅地让开道路,“记得下午的社团会议,如果你还能走得动路的话。”
唐晓翼轻哼一声,大步离开活动室。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温莎才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那杯唐晓翼几乎没碰的红茶,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出神。
他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节奏紊乱,泄露了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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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圣斯丁学园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唐晓翼如约出现在社团活动楼前,洛基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当他看到等候在门口的不仅仅是温莎,还有乔治会长和校医室的护士长时,脚步微微一顿。
“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向温莎,眼神锐利。
温莎尚未开口,乔治已经走上前来,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全校体能检测,从高年级开始。你第一个。”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安排?”唐晓翼挑眉。
护士长温和地解释:“这是学生会刚通过的决议,唐同学。鉴于上学期末有几个同学在体育课上晕倒,学校决定加强健康监测。”
唐晓翼的目光扫过温莎毫无波澜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温莎·D·希哈姆,又是你的‘好意’?”
“我只是恰巧是学生会的财务负责人,为同学健康投资是分内之事。”温莎轻描淡写地说,把玩着手中一枚精致的印章。
检测过程比预想的更加细致。当唐晓翼完成最后一项反应速度测试时,护士长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她看着记录表上几个明显异常的数据,又抬头看了看唐晓翼汗湿的额头。
“唐同学,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异常疲劳?或者肌肉无力的症状?”
活动室里突然安静下来。乔治抱起双臂,等待着回答;温莎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看似在欣赏风景,实则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的紧张;就连洛基也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担忧。
唐晓翼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着汗:“圣斯丁的课程足以让任何人疲劳。如果你们检测完了,我还有事。”
他径直向外走去,却在经过温莎身边时,被轻轻拉住了手腕。
“唐晓翼。”温莎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医生的电话昨天打到了学生会。他们希望你回去复诊。”
唐晓翼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看着温莎,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緒:愤怒、受伤,还有一丝被戳穿伪装的恐慌。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人。
就在这时,他的右手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次明显到无法忽视。唐晓翼试图控制它,却无济于事——那只曾经灵活挥舞藏银刀的手,此刻像是不再属于他自己。
乔治的眼神变得凝重,护士长倒吸一口凉气。温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理解。
“卢伽雷氏症的症状复发,通常是从细微的肌肉失控开始的。”温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医生告诉我,大部分在青少年时期确诊的患者,病情发展会比预期缓慢,但这不意味着痊愈。”
“闭嘴!”唐晓翼厉声喝止,脸色苍白如纸。洛基不安地蹭着他的腿,发出低低的呜咽。
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依旧明媚,窗外传来其他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温莎向前一步,不再压低声音:“逃避改变不了事实,唐。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唐晓翼颤抖的右手,而是递过一把钥匙——直升机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
“下周一的航班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温莎的语气不容拒绝,“要么你自己体面地走,要么我让乔治‘请’你走。选一个。”
唐晓翼看着那把钥匙,又看着温莎坚定的表情,突然笑了。那笑声干涩而苦涩,与他平日里张扬的笑声判若两人。
“温莎,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彼此彼此。”温莎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所以,你的选择是?”
唐晓翼一把抓过钥匙,指尖在与温莎相触的瞬间微微颤抖。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大步离开,洛基紧随其后。
乔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皱眉看向温莎:“这样逼他,好吗?”
温莎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正好看到唐晓翼穿过楼下广场的身影。阳光将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倔强而孤独。
“他宁愿死也不会主动示弱。”温莎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所以必须有人替他记住,生命不应该被这样浪费。”
远处的唐晓翼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活动室的窗口。两人的目光穿越空间,短暂交汇。那一刻,无需言语,某种默契已然达成——这不会是终点,而是另一段艰难旅程的开始。
温莎抬手,轻轻按在玻璃上,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触碰那个永远不肯低头的少年。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