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斯丁学园的黄昏总是格外漫长,夕阳的余晖将古老建筑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是无数试图挽留光阴的手。医务室里,唐晓翼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那片燃烧的云霞,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晨间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已经暂时平息,但那份无力感却像毒素般渗透进他每一寸骨髓。
温莎·D·希哈姆推开医务室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紧绷的背影。他手中拿着两张机票,轻薄的纸片此刻却重若千钧。
“周一的航班。”温莎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将其中一张机票放在床头柜上,“我陪你一起去。”
唐晓翼没有回头,只是嗤笑一声,肩胛骨在白色制服下显出一个锐利的弧度。“温莎,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监护人了?”
“当某个家伙连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丧失的时候。”温莎不急不缓地走到窗边,与唐晓翼并肩而立。他瞥见唐晓翼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正竭力维持着静止,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力量。
“我不需要去什么德国诊所。”唐晓翼终于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倔强的火焰,“那只是一种变相的囚禁。把我关在病房里,插满管子,像观察实验动物一样记录我还能活多久——这就是你想要的?”
温莎的指尖轻轻敲击窗棂,节奏平稳得令人恼火。“那是目前对卢伽雷氏症最有研究的诊所之一。格哈德教授的最新研究显示,早期干预可以延缓病情发展百分之三十。”
“延缓?”唐晓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干涩刺耳,“意思是让我多坐几个月的轮椅?多享受几个月的同情目光?真是诱人的提议。”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温莎注视着唐晓翼眼中那抹熟悉的嘲讽之色,知道那不过是这个骄傲少年筑起的又一道防线。
“你知道什么是渐冻症最残酷的地方吗?”唐晓翼突然问道,不等温莎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不是死亡,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禁锢。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接着是双腿……最后连呼吸都需要机器辅助。可你的思维却像被困在透明棺材里,清晰无比地感知着这一切。”
他抬起那只尚能自由活动的左手,缓缓握紧:“我宁愿在还能动弹的时候,去完成该完成的事。而不是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无望的治疗上。”
“所以你选择认输?”温莎轻声道,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唐晓翼所有的伪装。
唐晓翼猛地转身,左手揪住温莎的衣领,力道之大让温莎的后背撞上书架,几本书簌簌落下。“你凭什么这么说?”唐晓翼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温莎平静地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不明白骄傲如你,为何宁可像个懦夫一样逃避,也不愿面对一线生机?”
空气仿佛凝固了。唐晓翼的胸膛剧烈起伏,揪住温莎衣领的手指关节发白。就在温莎以为他会一拳挥过来时,唐晓翼却突然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容。
“你知道吗,温莎?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但这次你错了。我不是在逃避疾病,而是在选择如何度过所剩无几的时间。”
他抬起微微发颤的右手,试图握拳,却只能做到一个半蜷的姿势。“医生说过,我这种情况能维持三年已是奇迹。现在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偷来的时光。我不想把它们浪费在医院的病床上。”
温莎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目光落在唐晓翼那只不听使唤的手上。“所以你要放弃最后的机会?即使那可能意味着你能多陪伴洛基一年,多带领DODO冒险队完成几次冒险?”
提到洛基和冒险队,唐晓翼的眼神明显动摇了一瞬。窗外的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医务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将两人的轮廓模糊成剪影。
“唐,你的傲慢有时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温莎忽然换了种语气,那种贵族式的、带着淡淡讽刺的腔调,“你以为拒绝治疗就是勇敢?就是掌控自己的命运?不,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私。”
他向前一步,拾起掉落的机票,轻轻塞进唐晓翼的左手中。“下周一早上九点,我会在机场等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那些还需要你引导的人。”
说完,温莎转身走向门口,手触到门把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记得带上洛基,诊所允许治疗动物陪同。”
门轻轻合上,医务室内只剩下唐晓翼一人。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机票,德国法兰克福的字样在暮色中模糊不清。远处传来洛基的叫声,悠长而孤独,像是在呼唤同伴,又像是在与命运抗争。
唐晓翼缓缓坐到床边,用左手抚摸着自己无力的右手,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黑暗中,他轻声自语:“温莎,你这该死的家伙……总是知道该怎么让我无路可逃。”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机票照得发亮,像是一枚等待被接受的命运之币,在黑暗中泛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