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哈德教授的诊疗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德式庭院,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木质香气混合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精确到冷酷的地步,与圣斯丁学园那种带着海风咸湿和人气的氛围截然不同。
唐晓翼坐在检查床上,已经换上了诊所提供的病号服。柔软的棉质布料贴在他身上,却让他感觉比穿着铠甲还不自在。温莎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似乎在欣赏外面的景致,但紧绷的肩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格哈德教授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人,他仔细翻阅着从海龟岛传真过来的病历,又对比着刚刚做完的一系列初步检查结果。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最终抬起头,目光直接看向唐晓翼,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英语说道:
“唐先生,你的情况比报告上显示的有所进展。右侧肢体的肌无力症状正在扩散,肌腱反射亢进……这是典型的运动神经元受损迹象。”
唐晓翼的下颌线绷紧了,但他没有回避教授的目光,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有一套综合治疗方案,包括药物治疗、物理治疗和可能尚在实验阶段的新疗法。”格哈德教授的语气专业而平静,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但这需要你完全的配合。任何情绪波动、抗拒行为,都可能影响治疗效果,甚至带来风险。”
这话里的暗示很明显。唐晓翼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教授,您的意思是,如果我继续‘情绪波动’,就是自找苦吃?”
“我是说,疾病是你的敌人,而不是我们。”格哈德教授推了推眼镜,“你的意志力是宝贵的武器,不应该用在错误的方向。”
就在这时,温莎转过身,走到了检查床的另一侧。他没有看唐晓翼,而是对格哈德教授说:“教授,请开始安排治疗方案吧。我们会配合。”
“我们?”唐晓翼猛地看向温莎,怒火再次被点燃,“温莎,代表不了我!”
温莎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深蓝色的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薄冰:“那么,你想怎么样?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拒绝一切,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连这间屋子都走不出去?”
“那也比像个傀儡一样被你摆布强!”
“摆布?”温莎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检查床的两侧,将唐晓翼圈在他的阴影里,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唐晓翼,如果我只是想摆布你,我有的是更轻松的办法。我可以把你扔在这里,支付巨额账单,然后一走了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听你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他的气息拂在唐晓翼脸上,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那个舷梯上的吻留下的微妙感觉似乎又回来了,混合着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唐晓翼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唐晓翼仰头瞪着他,不甘示弱,但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莎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神复杂得令人难以解读。然后,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是啊,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重复着唐晓翼的话,语气古怪,“大概是因为,我看着唐你死在无谓的骄傲里,会让我觉得……非常、非常不愉快。”
他直起身,不再看唐晓翼,对格哈德教授微微颔首:“教授,请开始吧。无论他同不同意,治疗必须进行。”
格哈德教授看了看这对如同困兽般对峙的少年,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只是示意助手准备第一次物理治疗的器械。
唐晓翼看着温莎转身走向门口的挺拔背影,那个吻的触感、温莎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近乎痛苦的神色,像碎片一样在他脑中旋转。他攥紧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物理治疗师拿着器械走过来,试图引导他躺下。唐晓翼僵硬着身体,抗拒的念头在脑中咆哮。
就在治疗师再次尝试时,已经走到门口的温莎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唐,别忘了洛基还在外面等着。它相信它的伙伴,不会是个连尝试都不敢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某道闸门。唐晓翼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怒火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了。他不再抗拒治疗师的引导,缓缓躺了下去,将脸偏向另一边,不再看任何人。
温莎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听着身后仪器启动的轻微声响,和唐晓翼压抑的呼吸声,这才轻轻带上了门。
战斗,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正式开始了。 而这场战斗的胜负,关乎的远不止是生命的长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