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呼吸
唐晓翼在一种奇异的温暖中醒来。
晨光透过高档诊所柔和的米白色窗帘,在地板上铺开一片朦胧的光晕。他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温暖的来源——温莎就坐在他床边的扶手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搁在床沿,金发的脑袋枕着手臂,显然是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超乎寻常。 唐晓翼甚至能看清温莎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能数清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金发。温莎的脸在睡眠中褪去了平日里的所有伪装,那种贵族式的矜持和若有若无的嘲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疲惫,和某种……担忧?
唐晓翼的第一反应是向后缩,拉开这过分亲近的距离。但他刚一动,右臂传来一阵熟悉的无力感,让他动作一滞。更糟糕的是,这一动惊醒了浅眠的温莎。
温莎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灰蓝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还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当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眼前是谁时,那双眼睛立刻恢复了清明,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完全隐藏——那是一闪而过的、未加掩饰的关切。
“早安。”温莎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优雅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头发,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无可挑剔的希哈姆公爵,“希望我没有打呼噜,那可太不体面了。”
唐晓翼没有回应他的玩笑。他只是盯着温莎,试图从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昨晚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个强势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吻,以及之后他被半强制性地接受初步检查和安置。愤怒依旧在胸腔里闷烧,但在此刻静谧的晨光中,却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混乱。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唐晓翼最终开口,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有些干涩。
温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这次,唐晓翼没有拒绝。他需要用左手接过杯子,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右半身的笨拙而显得有些狼狈。
“格哈德教授八点半会来查房。”温莎看着唐晓翼喝水,语气平静地告知日程,“上午安排了一系列基础检查,目的是建立基线数据。下午开始第一次正式的物理治疗。”
唐晓翼放下水杯,冷笑一声:“安排得真周到,温莎管家。”
温莎对他的讽刺不以为意,反而向前走近一步。距离再次被拉近,近到唐晓翼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夜未完全休息好的疲惫气息。
“唐,”温莎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锐利地锁定他,“我放弃辩论你是否该来这里。事实是,你已经在这里了。那么,你是打算像个怨妇一样浪费接下来的每一分钟,还是拿出你唐晓翼应有的样子,哪怕是为了证明我是错的,也去全力尝试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的目光太具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进唐晓翼灵魂深处那个既愤怒又恐惧的角落。唐晓翼想别开脸,却发现自己被那灰蓝色的漩涡牢牢吸住。
“你凭什么认为……”唐晓翼刚开口,就被温莎打断了。
“凭我认识你。”温莎的语调异常肯定,“凭我知道你内心深处那个不肯服输的混蛋,比任何疾病都要顽固。”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格哈德教授带着医疗团队走了进来。温莎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姿态,仿佛刚才那段近乎耳语的对话从未发生。
检查过程细致而繁琐。唐晓翼配合着,但全程沉默,脸色阴沉。温莎则一直站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观察,偶尔用流利的德语与教授交流几句,眉头微蹙。
当护士准备为唐晓翼抽血时,他的右手明显颤抖起来。他试图用左手按住它,却效果不佳。一种熟悉的挫败感和羞耻感涌上他的脸颊。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覆在了他颤抖的手背上。 是温莎。他没有看唐晓翼,而是对护士点了点头,用德语说了句“请继续”。他的手掌微凉,力道却坚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暂时压制了那不受控制的颤抖。
唐晓翼全身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温莎掌心的纹路和温度,这接触比昨晚那个突兀的吻更让他心悸。他想抽开,却被温莎无声地按住。
“别动。”温莎低声说,目光依然停留在护士的操作上,“除非你想多挨一针。”
抽血结束了。温莎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帮忙。但唐晓翼手背上残留的触感却久久未散。
格哈德教授最后总结道:“初步数据显示,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但并非没有干预的空间。唐先生,你的年轻是你最大的资本。下午的物理治疗至关重要,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汉克先生。”
团队离开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安静守在角落的洛基。阳光更加明亮,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唐晓翼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忽然低声问道:“温莎,如果……如果最终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吗?”
温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花园里正在散步的其他病人,背影挺拔而孤独。
“我唯一可能后悔的,”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是没有更早地采取行动,没有更强势地把你这头倔驴拖来这里。”
他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光晕,让唐晓翼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那清晰无比的声音:
“所以,唐,你最好给我努力活下去,活到能亲口对我说‘你错了’的那一天。”
距离再次被拉开,但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却在这一刻被无形地拉近了。 唐晓翼望着逆光中的温莎,第一次,没有立刻用尖刻的话语回敬过去。
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而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一场无声的战争与和解,正在微妙的距离变化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