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治疗室弥漫着橡胶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唐晓翼躺在器械床上,汉克治疗师正耐心地引导他进行右臂的阻力训练。他的左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抬起手臂都像在对抗无形的枷锁,肌肉的颤抖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清晰可见。
“很好,唐先生,再来一次。”汉克用带着口音的英语鼓励道。
唐晓翼咬紧牙关,试图再次抬起那只不听话的手臂,但一阵剧烈的痉挛从肩胛骨传来,让他闷哼一声,手臂无力地落回原位。
“休息一下。”汉克记录着什么,语气依然专业。
温莎站在房间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唐晓翼开始治疗起,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唐晓翼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不做了。”唐晓翼突然说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他试图坐起来,左手支撑着身体,但右半身的无力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异常艰难。
汉克治疗师愣了一下:“唐先生,我们才刚开始二十分钟。根据格哈德教授的计划......”
“我说,我不做了!”唐晓翼提高声音,左手猛地捶在器械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挫败感和羞耻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他痛恨这种无力,痛恨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尤其是被温莎看见。
汉克为难地看向温莎。温莎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到器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晓翼。
“继续。”他对汉克说,语气平静得可怕。
“温莎·D·希哈姆,你他妈的......”唐晓翼的咒骂被温莎的动作打断了。
温莎突然俯下身,双手撑在唐晓翼身体两侧,将他困在了自己和器械床之间。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唐晓翼能看清他眼中冰冷的决心,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看着我,唐晓翼。”温莎的声音很低,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点挫折就让你准备放弃?那个在圣斯丁敢跟我针锋相对的唐晓翼去哪了?那个带领DODO冒险队解决无数谜题的引导者去哪了?”
唐晓翼想推开他,但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左手则被温莎轻易地按住。这种力量的悬殊让他更加愤怒,也更加绝望。
“你懂什么?!”他嘶声道,眼中燃烧着屈辱的火焰,“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感觉!像个废物一样躺在这里,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我当然不懂!”温莎的声音也提高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灰蓝色眼眸里终于燃起了真实的怒火,“我不懂为什么有人宁愿在自怜自艾中腐烂,也不愿抓住一线生机!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明明拥有战斗的资本和盟友,却偏要选择独自在黑暗中沉沦!”
他的手指收紧,几乎掐进唐晓翼的手腕:“你以为只有你在痛苦吗?看着我,唐晓翼!看着我每天站在这里,看着你一点点放弃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你以为这很好受吗?”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唐晓翼所有的防御。他怔怔地看着温莎,看着那双从未如此情绪外露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愤怒,一时失去了所有言语。
治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汉克治疗师早已识趣地退到了房间的另一端。
温莎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部分冷静,但其中的疲惫却无法掩饰:“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后悔没有更早发现你的异常,后悔没有在你还能轻松掩饰的时候,就强行把你拖来这里。”
他稍稍退开一点,但目光依然牢牢锁住唐晓翼:“但现在还不晚。只要你愿意战斗,我就陪你战斗到底。用你的骄傲,用你的固执,用你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去对抗这个该死的疾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懦夫一样逃避。”
唐晓翼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温莎的话语在他脑中回荡。他看着温莎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那份几乎要灼伤人的关切,一直紧绷的某根弦突然断了。
他不再挣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头偏向一侧。
“......继续吧。”他最终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温莎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直起身,对汉克治疗师点了点头。治疗重新开始,这一次,唐晓翼没有再反抗,只是咬紧牙关,承受着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疼痛。
温莎退回角落,重新变成那尊沉默的雕像。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被他用强大的自制力死死压抑着。
治疗结束时,唐晓翼几乎虚脱。汉克离开后,温莎走上前,递过一杯水和几粒药片。
“止痛药。”他简短地解释。
唐晓翼用左手接过,吞下药片。在将水杯递回去时,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温莎的指尖。两人同时顿了一下。
“......谢谢。”唐晓翼最终低声说,没有看温莎的眼睛。
温莎没有回应,只是接过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但在转身离开前,他的手轻轻落在唐晓翼的肩头,停留了片刻。
那触碰很轻,却比任何言语都有力量。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道光与影的界限。战斗还在继续,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站在了同一边。
洛基从角落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蹭了蹭唐晓翼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身体。唐晓翼抬起左手,抚摸着伙伴柔软的毛发,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温莎离开的背影。
这场战争远未结束,但第一个堡垒,似乎已经被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