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月的风刚掠过巷口那棵老悬铃木的树梢，第一片黄叶就乘着风，轻轻落在了A的帆布包上。她正蹲在旧书摊前翻一本泛黄的《昆虫记》，指尖刚触到书脊上凸起的烫金字，就感觉到包上多了点轻飘飘的重量。抬头时，那片叶子已经滑落到摊面上，像一枚被阳光染透的琥珀，叶脉清晰得能看见细小的纹路，边缘还带着一点没褪尽的绿，像是夏天舍不得走的痕迹。

A把叶子捡起来，放在手心。叶片比她的掌心小一点，摸起来有点脆，却还带着点韧性，不像深秋的落叶那样一捏就碎。书摊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旧毛巾擦着一本线装书，见她盯着叶子看，笑着说：“这悬铃木的叶子，每年都是最先黄的。你看这纹路，多像画上去的，比我这旧书里的插图还好看。”

A点点头，把叶子夹进了《昆虫记》的第37页——那一页正好画着一只趴在梧桐叶上的天牛，黄色的叶子压在插图上，倒像是天牛真的爬在了这片叶子上。她付了书钱，背着帆布包慢慢走，那片叶子隔着书页，也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存在感，像是揣了一片小小的秋天在怀里。

巷子里的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绿中已经掺了点红，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哗啦响。A走到老悬铃木下，抬头看。这棵树已经在这里长了几十年，树干粗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树枝伸得很高，把整条巷子都罩在绿荫里。现在，树梢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叶缝洒下来，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她找了个树根下的石墩坐下，把《昆虫记》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把黄叶取出来。风又吹过来，叶子在她的指尖轻轻晃了晃，边缘的那点绿好像更淡了点。林小满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悬铃木，每到秋天，她就会和外婆一起捡落叶，把最黄最完整的叶子夹在书里，说是“给秋天留个纪念”。后来外婆走了，院子里的树也被砍了，那些夹在书里的叶子，不知道还在不在。

正想着，一只棕色的小蚂蚁爬上了黄叶。它大概是迷路了，在叶子上爬来爬去，一会儿沿着叶脉爬向叶尖，一会儿又绕回叶柄，小触角不停地动着。林小满屏住呼吸，看着它在叶子上“探险”，忽然觉得这片小小的叶子，好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森林，而蚂蚁就是森林里的探险家。

过了一会儿，蚂蚁找到了叶子的边缘，顺着她的指尖爬了下去，钻进了草丛里。林小满把叶子翻过来，看见背面的叶脉更清晰，颜色也比正面浅一点，像一张细细的网。她想起生物课上学过，叶脉是叶子的“血管”，能把水分和养分送到叶子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叶子黄了，是不是这些“血管”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阳光慢慢西斜，巷子里的影子拉得很长。A把黄叶夹回书里，准备回家。路过街角的面包店时，闻到了刚出炉的肉桂面包的香味，暖烘烘的，和秋天的风很配。她买了一个面包，咬了一口，甜甜的肉桂味在嘴里散开，忽然觉得，秋天也不是那么让人难过的季节——有变黄的叶子，有好吃的面包，还有藏在旧书里的回忆。

回到家，林小满把《昆虫记》放在书桌上，小心地把黄叶取出来，找了个透明的玻璃相框，把叶子放了进去，挂在书桌前的墙上。这样，每天写作业的时候，就能看见这片黄叶了。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叶子，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叶子黄了，不是死了，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我们。就像秋天来了，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晚上，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发出轻轻的响声。A趴在书桌上，看着相框里的黄叶，忽然觉得它好像更黄了一点，边缘的绿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她想起白天在巷子里看到的老悬铃木，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更多的叶子变黄，会不会有更多的叶子落下来。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落在相框里的黄叶上，让叶子看起来更亮了。A洗漱完，背着帆布包又去了那条巷子。老悬铃木下已经落了不少黄叶，像铺了一层黄色的地毯。她蹲下来，捡起几片叶子，和自己相框里的那片对比。有的叶子黄得更彻底，有的叶子还带着更多的绿，有的叶子边缘已经卷了起来，有的叶子还很平整。

她忽然觉得，每一片黄叶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每一个秋天的日子都是不一样的。有的秋天的日子是晴天，阳光暖暖的；有的秋天的日子是雨天，空气湿湿的；有的秋天的日子有风，能听见叶子哗啦哗啦的声音；有的秋天的日子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A捡起一片和自己相框里很像的黄叶，夹进了另一本常读的《小王子》里。她想，以后每次遇到喜欢的秋天的日子，就捡一片黄叶夹在书里，等到冬天的时候，再把这些叶子拿出来，就能想起秋天的很多事情——想起老悬铃木下的阳光，想起旧书摊老板的笑容，想起肉桂面包的香味，想起外婆院子里的悬铃木。

日子一天天过去，巷子里的悬铃木叶子越来越黄，落下来的叶子也越来越多。林小满的书里夹的黄叶也越来越多，《昆虫记》里有一片，《小王子》里有一片，《城南旧事》里有一片，《朝花夕拾》里也有一片。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是在晴天捡的，有的是在雨天捡的，有的是在有风的日子捡的，有的是在安静的日子捡的。

有一天，A在老悬铃木下遇到了一个小女孩，她正蹲在地上，把落叶一片一片地摆成小火车的样子。小女孩看见A，笑着说：“姐姐，你看我的落叶小火车，好看吗？”A点点头，笑着说：“好看，你摆得真可爱。”小女孩说：“我妈妈说，落叶是秋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可以用它做很多好玩的东西。”

A想起自己夹在书里的黄叶，忽然觉得，小女孩说得对，落叶确实是秋天送给我们的礼物。它不像春天的花那样鲜艳，不像夏天的树荫那样凉爽，不像冬天的雪那样洁白，但它有自己的温柔——它会轻轻地落在你的肩上，会悄悄地藏在你的书里，会慢慢地陪着你度过一个又一个秋天的日子。

又过了几天，巷子里的悬铃木叶子差不多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A最后一次去巷子里，捡起了最后一片落在地上的黄叶。这片叶子已经黄得像金子一样，边缘也有点碎了，但叶脉还是很清晰。她把这片叶子夹进了一本新的笔记本里，在叶子旁边写了一句话：“2024年的秋天，有很多片黄叶，有很多个难忘的日子。”

冬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冷，巷子里的风也越来越大。A坐在书桌前，把书里的黄叶一片一片地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个个小小的太阳。她想起秋天的日子，想起老悬铃木，想起旧书摊，想起小女孩，想起外婆，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等到明年春天，老悬铃木又会冒出新的绿芽，等到明年夏天，又会有浓密的树荫，等到明年秋天，又会有很多黄色的叶子落下来。而她书里的这些黄叶，会一直陪着她，提醒她，曾经有一个秋天，有很多片黄叶，陪她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日子。

A把黄叶一片一片地夹回书里，然后拿起那本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每一片黄叶，都是秋天的信，写着秋天的故事，也写着我们的回忆。”她知道，以后不管过多少年，不管走多远，只要看到这些黄叶，就能想起这个秋天，想起那些温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