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立夏的新绿
五月的风裹着麦香,吹过农家院墙边的木槿树时,总爱卷着晒场上的麦秸屑打旋。A就在这样一个被晨露浸得发沉的清晨,顶破了最后一片褐绿色的芽鳞——它起初只是蜷成指腹大的一团,嫩得发透的黄绿里泛着点乳白,像被阳光吻过的玉片,怯生生地贴在去年生的枝条上。
旁边的B早就醒了。这片长在三年生枝桠上的老叶,卵形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颜色是沉郁的墨绿,叶脉像浸了水的棉线,却依旧透着股韧劲。它轻轻晃了晃叶柄,叶背的绒毛蹭过A的芽尖:“别蜷着啦,把边儿展开点,院主该来喂鸡了。”
A怯怯地动了动,新生的叶柄还软得像煮过的面条,被院墙上漏进来的风一吹就打颤。它偷偷瞅着B,见对方正迎着东方的微光,叶片上的露珠被晒得发亮,像撒了层碎钻。“我……我怕被鸡啄掉。”A的声音细得像蛛丝,刚出口就被风揉碎在枝桠间。
B低低地笑了,叶尖碰了碰A的芽鳞:“咱们的柄在枝上攥着呢,比院主纳鞋底的线还牢。你看东边那簇芽,都把鳞片顶成碎片了,它们在等晨露干了好晒太阳呢。”
A顺着B的方向望去,果然,斜上方的枝条上,一个个芽苞正鼓着劲儿往外挣,有的刚露出半片叶尖,有的已经展开小半片,都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着懒腰。空气里混着猪圈里淡淡的腥气,还有院角菜畦里韭菜的辛辣香。A深吸一口,感觉叶柄里像是注了点力气,它试着把叶片再展开些,那层裹着薄绒的叶面触到晨光时,像被婴儿的手掌轻轻托着,暖融融的痒意顺着叶脉往根里钻。
“这就是院里的夏天吗?”A问,声音里裹着好奇。
“是呢,”B的语气里带着点怀念,“立夏的风是甜的,像掺了新麦磨的粉。等再过些日子,木槿要开花了,粉的、白的,能把院墙都缀成花帘子,招得蜜蜂能把枝桠都压弯。”
A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叶尖又往前探了探。它看见院主推开柴门走进来,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手里提着半桶糠,脚步声把鸡群惊得咯咯叫。院主路过木槿树时,伸手摘了片B旁边的老叶,卷成筒状吹了声口哨,惊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他在做什么呀?”A问。
“给鸡唤食呢,”B说,“咱们的叶子能当哨子,能垫蒸笼,还能治蚊虫咬的包。院主的小孙子去年被蚊子叮了满腿包,就用咱们的叶子捣了汁抹,两天就消了。”
“叶子还能治病?”A努了努叶尖(如果树叶有嘴的话),看着院主把糠倒进鸡槽,一群芦花鸡涌上去抢食,溅起的糠屑落在A的叶片上,像撒了层细雪。
“能呢,”B晃了晃,叶片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就像土地能养庄稼,雨水能润草木,万物都有自己的用处。不过现在得先长结实,你看这叶脉,要像织毛衣的线一样织成网,才能扛住夏天的雷阵雨。”
A低头瞅了瞅自己叶片上细细的纹路,像张没画完的蜘蛛网。它试着绷了绷,感觉那些纹路似乎真的在变粗。阳光越爬越高,把枝桠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简笔画。A的叶片被晒得暖暖的,叶柄里的汁液慢慢淌着,带着股涨涨的劲儿,让它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再撑开一点。
晌午的时候,院主的小孙子搬着小马扎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根冰棍,舔得满嘴甜。小男孩的脚丫蹭过A所在的枝条,带起一阵风,A吓得往B身边缩了缩,B却稳稳地迎着光:“别怕,他是来乘凉的,昨天我看见他把掉在地上的花瓣夹进课本里呢。”
小男孩吃完冰棍,把木棍插在树底下,用手指在A的叶片上轻轻点了点,像在数上面的绒毛:“这片叶子好嫩呀,像小娃娃的脸。”A感觉被点过的地方有点痒,悄悄把叶片往他手边凑了凑,逗得小男孩咯咯笑。
院主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过来,放在石桌上,粗瓷碗沿凝着水珠:“别揪叶子,等开花了摘朵给你别在帽子上。”小男孩应着,眼睛却还盯着A的叶片,像发现了什么宝贝。
A看着祖孙俩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农家院比它想的要温柔。风里飘来院主媳妇炒菜的香味,混着木槿树淡淡的叶香,像妈妈哼的摇篮曲。一只七星瓢虫从B的叶片上爬过来,停在A的叶尖上,红底黑点的壳在阳光下闪着亮,像颗会动的纽扣。
“它是来做客的,”B说,“帮咱们捉蚜虫呢,你看它腿上还沾着蚜虫的壳。”
A看着七星瓢虫慢悠悠地爬动,忽然觉得,夏天的木槿树真好,有暖烘烘的阳光,有甜甜的冰棍香,还有身边稳稳的B,真好。
第二章:伏天的花影
七月的风裹着热浪,吹过木槿树时,总带着股蒸腾的潮气。A已经长到巴掌大了,卵形的叶片边缘锯齿更分明了,颜色是透亮的翠绿,叶面上的绒毛褪了些,摸起来滑溜溜的,被阳光晒得泛着油光。B的颜色深了些,墨绿里透着点褐,却依旧精神,每天都迎着风舒展。
“快看,第一朵花开了!”B的声音混着蝉鸣,沙沙的,带着点兴奋。
A顺着B的方向望去,果然,枝桠顶端的花苞绽开了,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只展开的小喇叭,花心是嫩嫩的黄,被阳光照得透亮。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一头扎进花蕊里,翅膀扇得花瓣轻轻晃。“它能开多久呀?”A问,声音里带着好奇。
“就一天,”B晃了晃,叶片碰着A发出轻响,“木槿花朝开暮落,所以叫‘朝开暮落花’。但你看枝桠上的花苞,一串接着一串,能从夏至开到秋凉呢。”
A看着那朵粉白的花,忽然有点可惜——这么美的花,怎么只开一天呢?正想着,院主的小孙子跑过来,踮着脚看那朵花,小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奶奶说,木槿花能做菜,晚上摘了给我做花饼吃。”
“花还能吃?”A惊讶地问,看着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回屋,嘴里喊着“奶奶快摘花”。
“能呢,”B说,“用面粉裹了炸,酥酥的;或者焯水了凉拌,带着点清苦,败火。院主家每年夏天都要摘好多,晾成干冬天泡水喝。”
说话间,院主的媳妇挎着竹篮走过来,伸手轻轻掐下那朵刚开的花,指尖还沾着点黄色的花粉。她的指甲缝里带着泥土,却动作轻柔,像怕碰疼了花。“这朵开得正好,晚上给小宝做花饼。”她笑着说,声音像浸了井水的西瓜,凉凉甜甜的。
风里带着新摘的黄瓜香,还有远处池塘里荷叶的清气。一只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慢慢悠悠地爬过A的叶片,留下一道银亮的痕。“喂,小心点!”A有点气,抖了抖叶片,把银痕抖淡了些。
蜗牛歪头看了看它(如果蜗牛有头的话),触角动了动,像是在道歉,又继续往前爬,爬到一朵含苞的花苞上,停下来不动了。B笑了:“它是来躲太阳的,花苞底下凉快。”
午后忽然变了天,乌云压得很低,蝉鸣一下子停了,空气闷得像口密不透风的锅。B赶紧说:“快把叶片收紧点,要下雷阵雨了。”
A刚照做,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叶片上。起初有点疼,但很快就觉得舒服了,雨水顺着叶脉往下流,把上面的灰尘和蚜虫屎都冲掉了,露出更鲜亮的绿。远处的雷声轰隆隆地响,闪电像银蛇一样划破天空。A有点怕,紧紧挨着B,B却挺得笔直:“别怕,雷雨能把虫子赶跑,还能让土壤喝饱水,咱们的根正等着呢。”
雨下了好一阵子,停的时候,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湿意,树叶上挂着水珠,阳光一照,像满地的碎玻璃在闪。枝桠上的木槿花被打落了几朵,粉白的花瓣落在泥里,像撒了一地碎玉。院主的小孙子光着脚丫跑出来,捡了片最大的花瓣,举着喊:“像小船!”
A看着他把花瓣放进积水里,看着花瓣载着颗水珠慢慢漂远,忽然觉得,就算只开一天,能被人这样喜欢,也值了。B的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像串透明的珠子,它轻轻晃了晃:“你看,雨后的花苞更鼓了,明天会开得更多。”
A往枝桠上看,果然,那些被雨水洗过的花苞,胀得像要裂开,粉白的花瓣边缘透着点红,像害羞的小姑娘。院主搬着梯子走过来,给木槿树修枝,剪子咔嚓咔嚓地响,剪下的枯枝被捆成一捆,院主说:“这枯枝烧火正好,晚上炕能热乎点。”
A看着那些被剪下的枝条,忽然明白——树木的每一部分都有用处,开花结果是贡献,落叶成泥是贡献,连枯枝都能化作温暖。风又起了,吹得木槿叶哗哗响,像是在为这生生不息的循环鼓掌。
夜里,月光爬上墙头,把银辉洒在叶片上,像铺了层薄纱。A和B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远处传来青蛙的叫声,混着院主家炕头的鼾声,让人心里暖暖的。A碰了碰B的叶片,感觉对方的叶脉像老树根一样结实。“明天,我要看着所有花苞都开花。”A说。
B笑了,叶片沙沙响:“好啊,咱们一起等。”
第三章:秋分的叶语
九月的风带着桂花香,吹过木槿树时,总带着点清冽的凉意。A的颜色变了,翠绿里掺了点黄,像被夕阳染过,叶片边缘开始发卷,锯齿也钝了些。B的颜色更深了,褐绿里透着点红,边缘卷得厉害,像只揉皱的纸船,但依旧守在旁边,每天都和A说说话。
“你看院主晾晒的玉米,”B指着屋檐下的金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串成串挂在墙上,像挂了串小太阳。秋天就是这样,该收的收,该藏的藏。”
A看着那串串玉米,心里有点怅然。它想起立夏时刚冒芽的样子,想起伏天的花影和雷阵雨,时间过得真快呀。“咱们的叶子,也要像花一样落吗?”A小声问,有点害怕。
“会的,但不是结束,是回家,”B轻轻碰了碰A,“叶子落了,能给树根当被子,来年春天,新叶就能长得更壮。你看树根下那些去年的落叶,都变成黑土了,正给根当粮食呢。”
A往树根下看,果然,泥土里混着些发黑的碎叶,蚯蚓在里面钻来钻去,把叶屑翻得匀匀的。空气里带着新收的谷子香,还有院主媳妇腌菜的咸香。那个总在树下玩耍的小男孩,今天背着个小书包,由院主牵着往村口走,嘴里哼着新学的儿歌:“秋天到,秋天到,田里庄稼长得好……”
“他上学了,”B说,“以后不会天天来揪花瓣了。”
A看着小男孩的背影,忽然有点想念他指尖的温度。风里带着远处稻田收割的动静,还有新翻土地的腥气,田埂上的野菊开得正旺,黄灿灿的,像撒了一地星星。院主的媳妇挎着篮子走来,捡起地上的落叶:“这叶子晒干了能当柴火引,比麦秸还好用。”
A看着她把落叶捡进篮子,忽然明白——就算落到地上,叶子也还有用处。就像木槿花,谢了能做菜,落了能肥土,从来不会真正浪费。一只螳螂停在A的叶片上,绿色的翅膀上沾着点露水,举着镰刀似的前足,像个站岗的士兵。“它是来捉虫子的,”B说,“要给过冬存点粮食呢。”
A看着螳螂警惕地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秋天的院子藏着好多秘密。院主搬着梯子,给木槿树刷石灰水:“刷了这个,冬天虫子就不咬树干了。”石灰水的白浆顺着树干往下流,像给树穿了条白裙子,A看着觉得好笑,又有点温暖——原来人会这样细心地照顾一棵树。
有天早上,A醒来,发现B的叶片落了大半,剩下的几片也卷得像枯叶蝶。A赶紧碰了碰它:“B,你怎么了?”
B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残烛:“我要走啦,A。你看树根下的落叶堆,那里很暖和,能听见蚯蚓说话,能闻见泥土的香。”
“不要,我不想你走,”A的声音带着哭腔,叶片都在抖,“我们还要一起看冬天的雪呢。”
“傻孩子,”B笑了,声音里带着温柔,“雪落在树枝上很美,你要替我好好看看。等我变成了土,会顺着根爬上来,变成你身上的力气,看着你明年长出新的伙伴。”
说着,一阵风吹来,B最后一片叶片轻轻晃了晃,然后,从枝桠上落了下去,打着旋儿,飘向树根下的落叶堆。A眼睁睁地看着它落下去,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那天之后,A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它不再害怕落叶,每天都努力地舒展叶片,吸收最后的阳光。院主的小孙子放学回来,会坐在树下看书,偶尔抬头看看A,说:“这片叶子好坚强,还没掉呢。”A听了,把叶片挺得更直了。
秋分那天,院主开始翻地,准备种冬小麦。他把树根下的落叶堆翻进土里,铁锹碰撞着发出“哐当”声,A看见B的叶片混在土里,正慢慢变成黑褐色。“这是最好的肥料,”院主说,“明年木槿准能开花更多。”
A的颜色也慢慢变成了橙黄色,它知道,自己也快要去见B了。风从田野里吹来,带着麦种的清香,A最后看了一眼这农家院——晒场上的谷堆像座小山,屋檐下的玉米串闪着金,院主的小孙子正在追一只芦花鸡,笑声像银铃。
风又来了,A轻轻笑了笑,松开了抓着枝桠的手。叶片打着旋儿落下去,掉进翻松的泥土里,像一封写给土地的信。在触到泥土的那一刻,它仿佛听见了B的声音,温柔地说:“欢迎回家,A。”
第四章:雪下的约定
冬天的雪如约而至,把整个农家院都盖成了白色。厚厚的雪层下面,A和B的叶片正在慢慢腐烂,变成黑褐色的腐殖质,和泥土、麦秸混在一起,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泥土里很暖和,听不见寒风的呼啸,也看不见雪花的纷飞,只有偶尔传来的蚯蚓蠕动声,还有树根吸水的细微声响。A觉得很安心,像回到了刚出生时的芽鳞里,又像靠在B的身边。
“B,我好像听见新的芽在长了。”A在心里说。
“我听见了,”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应,是B的声音,“你看,咱们周围的根须又粗了些,正把咱们的养分送上去呢。”
A真的感觉到了,有粗壮的根须在泥土里蔓延,轻轻碰着它化成的腐殖质,吸走那些带着暖意的养分。它知道,这些养分将会顺着树干,送到枝桠上的芽苞里,让它们在春天,长出新的、绿的叶子。
院主的小孙子穿着厚厚的棉袄,跑到树下堆雪人,红红的脸蛋像个苹果。他把雪人堆在木槿树旁,给它戴了顶破草帽,说:“让雪人给木槿树站岗,别让兔子啃树皮。”A在泥土里听着,觉得这孩子气的话真暖。
雪化的时候,泥土开始变软,带着融雪的潮气。A感觉到自己的养分正一点点被根须吸走,送到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