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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珠莎华叶

树叶的一生(不止一片树叶哈)

第一章 石缝里的青

A第一次见到那株蔓珠莎华的叶时,是在清明的雨里。

后山的石径被雨水泡得发软,脚踩上去能陷下半寸,混着腐叶的腥气往上冒。他蹲在乱葬岗边缘的石缝前,指尖拨开黏在叶片上的湿泥——三枚细长的叶子贴着石壁生长,青得发乌,像被人揉皱的绿绸,叶尖垂着欲滴未滴的雨珠,在灰蒙的天光里泛着冷光。

“这东西不吉利。”身后传来木杖点地的笃笃声,混着老人的咳嗽。

A回过头,看见个穿粗麻孝衣的老妪,背篓里装着半篓烧剩的纸钱灰,纸灰被雨水打湿,凝成黑褐色的块。她是山下守墓的B,据说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头发白得像霜,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浸在血里的黑曜石。

“是石蒜。”A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他认得这植物,药典里说过,花叶永不相见,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俗称蔓珠莎华,也叫彼岸花。

B往石缝里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在叶面上炸开,又顺着叶脉滑进石缝:“什么石蒜,是死人花。长在这种地方,吸的都是尸气。”

A没接话。他轻轻抚摸叶片背面的中脉,那里有道浅浅的凹痕,像被指甲划过。三年前,他妹妹C就是在这里走的——抑郁症发作时跑上山,失足摔进石缝,等找到时,身体已经凉透了,手边就攥着这样一片叶子,青得发黑。

C走后的每个清明,A都会来这石缝前坐坐。第一年只看见杂乱的野草,第二年冒出点嫩芽,今年,终于长成了完整的叶丛。他总觉得,这叶子是C的念想,不然怎么偏在她摔落的地方扎根。

“挖了吧。”B用木杖拨开石缝边的荆棘,尖刺勾住她的孝衣,扯出道细长的口子,“留在这儿,招邪。”

A把叶丛护在身后。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淌,滴在叶片上,和叶尖的水珠融在一起:“它没碍着谁。”

B的木杖在地上敲出火星:“怎么没碍着?十年前,这儿埋了个病死的戏子,坟头就长这东西,后来山下接连死了三个娃,都是半夜哭着说看见穿红衣的女人。”她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怕被什么听见,“这叶和花,是阴阳两隔的界碑,叶长在阳间,花却开在阴间。”

A的指尖一颤。他想起C的日记,最后一页画着朵从未见过的花,红得像血,旁边写着行歪扭的字:“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就去看开在石缝里的花。”那时他只当是胡话,如今才明白,她或许早就知道这花叶的谶语。

雨停时,B的背篓空了,她却没走,蹲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A用石块给叶丛搭了个简易的遮雨棚。石片碰撞的脆响里,她忽然开口:“你妹妹……是穿红裙子走的?”

A的动作顿住了。C走那天,确实穿了条红连衣裙,是她用第一笔稿费买的,总说穿起来像团火。

“我见过她。”B的声音飘在潮湿的风里,“去年秋天,她在石径上坐了一下午,手里拿着支红笔,在石头上画花,画的就是这死人花。”

A的心猛地揪紧。他以为C的最后时光是孤独的,原来还有双眼睛见过她。“她……说什么了吗?”

B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帕子,里面包着片干枯的蔓珠莎华叶,边缘卷得像只虾:“她问我,叶和花是不是真的永远见不着。我说老辈人都这么说,她就把这片叶子给了我,说‘等花开了,麻烦您告诉它,叶在等它’。”

A接过枯叶,脆得像块薄冰,稍一用力就会碎。他忽然明白,C画的不是花,是等待——叶在阳间等花,她在人间等一个能懂她的人,可最后,什么都没等着。

接下来的日子,A几乎每天都上山。他在城里的医院当护士,轮休时就往石缝跑,带些稀释的营养液,用针管往石缝里打,像给病人输液。B有时会远远看着,背篓里的纸钱换了新的,却不再说挖掉叶子的话,只是在他离开后,往石缝边撒把米,嘴里念念有词。

初夏的一个傍晚,A给叶丛换遮雨棚时,发现石缝深处又冒出枚新叶,比原来的三枚更嫩,带着点鹅黄,像C小时候偷偷涂在指甲上的凤仙花汁。他蹲在那里数了很久,直到暮色漫过石径,才发现B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盏马灯。

“这叶长得快,”B把马灯往石缝边凑了凑,灯光里,叶片的纹路像张细密的网,“怕是要开花了。”

A的心一紧。他查过资料,蔓珠莎华的叶在夏末枯萎,然后才会抽花茎。花叶永不相见,是宿命。

“开了花,叶就该枯了。”B的声音在灯影里忽明忽暗,“就像人,缘尽了,就得走。”

A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碰那枚新叶。他忽然害怕起来,怕叶枯的时候,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C穿着红裙子站在石缝前,手里举着朵彼岸花,红得刺眼,她笑着对他说:“哥,你看,叶和花见面了。”

第二章 花茎下的枯

入伏后,天气变得闷热,石缝里的蔓珠莎华叶长得愈发旺盛,四枚叶子舒展着,像四只摊开的手掌,却在七月底的某个清晨,突然开始发黄。

A发现时,最老的那枚叶尖已经焦黑,像被火燎过,叶脉里的青气一点点褪成灰黄,像病人临终前的脸色。他慌了神,从医院带了最好的营养液,往石缝里灌了半瓶,可叶片还是一天比一天蔫,卷成了细细的筒。

“别费力气了。”B背着竹篓上山时,看见他蹲在石缝前掉眼泪,“这是命。叶不死,花不生。”

A抹了把脸,指尖沾着营养液的黏腻:“她还没等到花。”

B放下竹篓,从里面掏出个小小的瓦罐,罐口封着红布:“这是我从戏子坟前挖的花种,埋在叶根下,说不定能让它们见一面。”

A看着瓦罐,忽然想起C的话:“等花开了,麻烦您告诉它,叶在等它。”原来她早就知道叶会枯,花会开,只是没想到,这等待的代价是永别。

两人一起把花种埋进石缝。B的手抖得厉害,像筛糠,埋土时指甲缝里渗出血,滴在枯叶上,红得像朵微型的彼岸花。“老辈人说,用守墓人的血当引子,能破这花叶相隔的咒。”她的声音发颤,“我守了一辈子墓,送走了无数人,就想看看,这咒到底能不能破。”

埋好花种的第三天,最后一枚新叶也枯了,卷成褐色的丝,贴在石壁上,像道干涸的血迹。石缝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土黄色的茎秆,像根被遗弃的琴弦。

A的心也跟着空了。他站在石缝前,看着那截枯茎,忽然觉得C是真的走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带走了。B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递来块帕子,帕子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彼岸花。

“花茎快冒了。”B指着石缝里微微隆起的土包,“你看,这就是命,一茬接一茬,停不了。”

立秋那天,石缝里果然冒出根花茎,嫩绿色的,像支玉簪,顶端鼓着个小小的花苞,被层青褐色的膜包着,像颗没剥壳的栗子。A每天上山看,看着花苞一点点鼓起来,青褐色的膜渐渐透出点红,像姑娘脸上偷偷抹的胭脂。

九月中旬的一个月夜,A被B的敲门声惊醒。老人举着马灯,灯芯爆着火星:“开了!花开了!”

他跟着B往山上跑,石径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脚,凉得刺骨。跑到石缝前时,马灯的光突然照亮了那朵花——六片花瓣反卷着,红得像凝固的血,花蕊细长,顶着金黄的花药,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而那截枯了的叶茎,就在花茎旁边,褐色的丝缕缠着新生的花茎,像只不肯松开的手。

“真的……见面了。”B的声音带着哭腔,马灯晃得厉害,光影在花瓣上跳着,像无数只眼睛。

A蹲在花前,看着那缠绕的花叶,忽然想起C的红裙子。他伸出手,想碰一碰花瓣,指尖却在离花寸许的地方停住了——花瓣上沾着点褐色的碎末,是枯叶的痕迹,它们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相拥,一个凋零,一个盛放。

“她看见了吗?”A的声音在夜里发飘,像在问B,又像在问空气。

B把马灯放在地上,从背篓里拿出那片C留下的枯叶,轻轻放在花瓣上:“看见了,肯定看见了。”

那朵花只开了三天。三天后,A上山时,花瓣已经开始枯萎,边缘卷成焦黑的边,像被火烧过。石缝里,新的叶芽正从花茎旁冒出来,嫩绿色的,带着点鹅黄,和之前那枚新叶一模一样。

“又开始了。”B站在石缝前,看着新叶和残花,“叶等花,花谢了,叶又生,没完没了。”

A没说话。他把枯萎的花瓣一片片捡起来,和那片枯叶放在一起,用手帕包好,埋在石缝深处。泥土盖住花瓣的瞬间,他忽然明白,蔓珠莎华的花叶不是在错过,而是在用轮回的方式相守——叶为花耗尽生命,花为叶延续希望,就像他对C的思念,永远不会停。

第三章 轮回里的念

第二年清明,A在石缝边种了圈蔓珠莎华。

他从山下挖来花种,和B一起,沿着乱葬岗的边缘种下,石径两旁很快冒出青乌的叶,像条绿色的丝带,缠绕着通往山顶。B的背篓里不再装纸钱,改成了花肥,老人每天上山施肥,脚步比以前轻快了些。

“山下的娃子们说,这花好看。”B坐在石缝前,看着新冒的叶芽,“说要在这儿建个陵园,让走了的人有个漂亮的家。”

A点点头。他辞了医院的工作,在山下开了家小小的花店,专卖石蒜,有红色的曼珠沙华,白色的曼陀罗华,摆在门口,像片小小的花海。常有失去亲人的人来买,说看着这花,觉得思念有了形状。

秋天花开的时候,山下的人都来看。红色的花海沿着石径铺上去,像条通往天际的红毯,枯萎的叶茎藏在花丛下,褐色的丝缕缠着花茎,像无数个拥抱。

A在花海深处立了块石碑,上面没刻名字,只刻着片叶子和一朵花,叶的脉络缠着花的根茎。B用红漆把刻痕填满,漆汁顺着纹路往下流,像在流泪。

“她会喜欢的。”B看着石碑,眼睛里的光软了些,“有这么多花叶陪着,不孤单了。”

A想起C的日记,最后那页的花旁边,其实还有行小字,被泪水晕得模糊:“哥,我不是想走,只是太累了,等我变成花,就不用再哭了。”

如今,石径上的蔓珠莎华每年都开花,叶枯了又生,花生了又谢,轮回往复。A和B守着这片花海,看着失去亲人的人在这里放下思念,看着相爱的人手牵手走过花径,说要珍惜当下。

有年秋天,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姑娘跑到石缝前,指着新冒的叶芽问:“爷爷,这叶子在等什么呀?”

A蹲下来,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光,像看见小时候的C:“在等一朵花,一朵很红很红的花。”

“那花会等叶子吗?”小姑娘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叶芽。

“会的,”A笑了,眼角有些湿润,“花会带着叶子的念想,一直开下去。”

夕阳落在花海尽头,把花瓣染成金红色。A看着石缝里新生的叶和枯萎的花,忽然觉得,蔓珠莎华的花叶从来没有分开过——叶的养分融进土里,滋养着花的绽放;花的凋零化作春泥,守护着叶的新生,它们在轮回里相拥,在时光里相守。

就像他对C的思念,从来不是负担,而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在每个花叶交替的季节里,提醒他:爱不会消失,只会换种方式存在,像石缝里的蔓珠莎华,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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