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和奈落共享着一些记忆，用以填补对方缺失的部分。
见城殿依旧昏暗，病重的皇帝在汹涌的记忆里沉浮，他的眼睛闪着异常的光。
飞鸟在为他填补记忆网格的同时骤然想起，眼前的皇帝不过四十出头，而自己，不过三十六岁。就年龄而言，“共叙旧事”显得过于年轻。
年轻？
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时，她的心猛烈地震颤。
什么叫年轻？她的少夫人、她的桔梗姐姐死的时候，也很年轻，二十八岁，那时的她依旧美丽，像绣在丝帕上的千叶牡丹，长盛不衰。他们的孩子，如今也很年轻，一个未及弱冠之年，一个正值碧玉年华， 他们因为附着了一些沉重的东西而失去了年轻应有的靓丽底色。
那两个孩子在飞鸟的记忆里是模糊的，他们血糊糊的来到人间，带着尖利的哭喊。他们有一段静谧的日子，桔梗教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拉弓射箭，他们的读书声和欢笑声在桔梗迁出都城时戛然而止，然后他们在飞鸟的记忆里消失了。
飞鸟没法想象，在波诡云谲的宫廷里，两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该如何生存？
皇帝因长久的交谈和持续的兴奋略显疲态，飞鸟知道这个时候提及那两个孩子是不合时宜的。
在鸩杀桔梗后，他迅速册立新后，他命他们像称呼桔梗一样称那位新后为母后。
那时那个男孩多大？
6岁，小小的一个，跪在大殿上，仰起面庞，还没有长开的模样，他盯着殿前的皇帝，目光锋利又坚毅，眼里还有泪水，像舔拭伤口还不忘向敌人露出獠牙的狼崽子。
“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皇帝冷冷的道。
飞鸟连忙跪倒在那孩子跟前，把他护在身后。飞鸟连连磕着头，嘴里喊着“陛下恕罪”，大理石面上留下一片鲜红。
飞鸟不知道这一幕是怎样激荡着身后六岁的孩童，她只听说在那之后，那个孩子长大了，一夜间的事。
他日日给皇帝请安，带着他的妹妹，恭敬的叫另一个女人“母后”，直到奈落厌倦了陪他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他让他好好呆在自己宫里，不用再来了。
在摒弃了桔梗后，到底是谁丢弃了谁呢？他将她的孩子也丢弃在深宫里，乐得不去想他们。
“那孩子如今19岁了吧？陛下，恕臣莽撞，我都忘了那孩子叫什么了。”
“哦”
奈落猝不及防，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后（飞鸟都要以为皇帝不会再回答）。
他说:“奈冉，小字牧辰，公主单字翕。”
“还是陛下亲自取的呢。”
“是啊。”
奈落嗓音里的苦涩倾泻而出，无法掩饰。
此时提及这些名字，实在太不明智。
在那场关于桔梗的大清洗中，飞鸟活了下来。她知道奈落留下她，是为了给被自己杀死的过往留出一道缺口，在他需要的时候（比如此时），还有一个可以叙事的故人（奈落终究是不够决绝的）。此时提及这些人，违背了奈落留下她的初衷，那无疑是危险的，尤其是现在，皇帝病重，储君未决，贸然提起他，会让多疑的皇帝疑心她与冉公子暗中勾结。
她还是说了，为了她的桔梗姐姐，何况就算是皇帝，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奈冉，牧辰……”
皇帝还在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的长子，他与桔梗的孩子，由他们俩的骨血共同组成的身体，将他们的特质深深的刻在骨血里，从小就展露无遗，他不肯承认，这里有他的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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