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真美”
“恩”
“和以往不一样。”
“是么,你大概喝醉了。”
“兴许是吧。”
记忆对于此时的奈落而言是一段漫长又孤独的苦旅,更悲哀的是,记忆的丝线只能缠住尚在人间的奈落,桔梗用死亡的方式逃脱了。
“想去渝水泛舟,”奈落幽幽地道。
那晚的夜色真的很美,即使记忆里夹杂着桔梗那样疼痛的存在,依然能使奈落感到平静。
奈落没有收到飞鸟的回应,他转头看向飞鸟,“就是以前穿过将军府的那条,你知道的。”
皇帝尚可以任性的重拾记忆,追寻过往,底下人却不得不提醒渝水常在,故人已逝。
他看到飞鸟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卧在病榻上的他无可奈何,只能叹息。
“我也就剩你这么一个可以共叙旧事的故人了。”
飞鸟没能看到说这话时奈落的表情,她再度躬身下拜,将身子俯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陛下……”
飞鸟发现自己找不到言语来回应她的陛下。
她已经不再年轻,她的情感愈发收敛。可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心脏撕裂般的疼痛。
现在的奈落不过四十出头,衰老还没来得及在这副身躯展示,病痛已先行夺去了它的生机。
她记得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被人牙子领进将军府,他就是躺在床上,头顶敷着一块帕子,郎中皱着眉指挥她拿这拿那,她手忙脚乱又战战兢兢。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起来,不然她就会和其他小姐妹一样被卖去青楼。
她被留了下来,那个带她来的嬷嬷走时告诉她,你以后就是将军府的人了,打骂任由主人,她记得那人还说,当了丫鬟,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要识时务。
说这话时,那人用眼角瞟着她。
那时候她多大?12岁?13岁?
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那张因高热胀得有些发红的面庞,和铺散在床榻上的,和海藻一样的长发。
飞鸟的不安很快被驱散,她的那位公子不喜与人交谈,他时常一个人呆在书房,点上一炉薰香,盘腿坐着或者倚在窗边,袅袅升起的薰烟使奈落也变得缥缈起来。
她喜欢这位公子。
那时她还太小,理不清繁杂的情感和“喜欢”这个词蕴含的意义。
那细密的,道不明的情愫,像空中扬起的灰尘,直到桔梗出现,才落到了实处。
她就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她会是一缕阳光,驱散阴霾,照进公子的心里去。当桔梗捧着她的脸,为她擦泪时,当桔梗对她说“我喜欢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吧。”她从心底感到欢喜,为自己,也为奈落。
她还太小,未免想当然。她不知道那晚奈落面对桔梗的慌张和不安,更不知道桔梗于奈落而言,是不见底的深渊。
“我怀疑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长久的沉默后,空旷的大殿再度响起皇帝的声音,“你一直呆在她身边,你似乎比我更……”
“不,该说这话的是我。”
她从未看懂过桔梗,也并不真正明白陛下您啊。
他们如此相似,锋利的獠牙从不轻易示人
“那你怎么知道,那夜她会愿意陪我泛舟。”夜半行船,真是荒唐的事呢。
“那夜啊……”
它源于一个飞鸟不懂的词——星河。
桔梗告诉她,就是淌在天上的河流。桔梗起身,推开房里的窗,夜里的风将桔梗的发吹得纷纷扬扬。恍神的一刹,飞鸟甚至觉得桔梗要化作风,沿着倾泻的月光向上漂去,融进星河里。
飞鸟急匆匆地找到奈落,告诉他,“今晚带少夫人去泛舟吧。”
“她会去吗?”
“会的!”
再不把她抓住,桔梗姐姐就要消失了。
渝水流过将军府,在府内被改造成湖泊。湖上浮着一条小舟,狭窄得只容得下两人,小舟满满当当的,随着夜风四处飘荡。
奈落对着满空星月举酒啜饮( 他携了壶酒来,说是今年新雪酿的)。不一会儿,醉意袭来,再加上飘摇不定的小舟,他已昏昏然,卧在桔梗膝头。桔梗仰着面,星光细碎地散落在她面庞。奈落伸出手,本欲抚上她面庞的手来到她发间,取下她的发钗,长发散开,他梳理着她的头发,再一圈圈地绕在指尖。
璀璨的星空悬在他们头上,他们身下,黑漆漆的河水静静淌着,夜风在他们身旁穿梭往来,出离沉寂。
“今晚的夜色真美”
“恩”
“和以往不一样。”
“是么,你大概喝醉了。”
“兴许是吧。”
桔梗是个美丽的陷阱,她清澈又通透,她的感情对奈落而言又未免凉薄且残忍。
“你会爱我吗?”
奈落不知道自己怎会说出这样颠三倒四的话来。
“如今我是你的妻子。”
“这不能代表什么,”他咕哝着:“我希望你爱我。”
桔梗低下头吻他,吻他绕着她长发的手指,吻他的眼眉和脸颊。
奈落在轻柔的吻里变得平静,除了她,什么都不复存在了,没有战乱,没有死亡,也没有交织在他身上的阴谋。
奈落书房的案桌上,一封拆开的信笺静静放着。就在几天前,他被他的父亲鬼蜘蛛遗弃了,在确定了犬夜叉无恙后,鬼蜘蛛在卢州树起了造反的旗帜,全然不顾桔梗和奈落还在杀生丸的刀口下。
他总是被遗弃的那个,被他的父亲,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飞鸟,我几乎担任了一个男人能在世间担任的所有角色……”
飞鸟知道,他并不是在炫耀什么,恰恰相反,他在控诉那些背离他的人,也在血淋淋地剖析自己。
如今的飞鸟已经学会用桔梗的目光透视奈落。
他看似强大,实则懦弱,他怕死亡,怕失权;看似自负,实则自卑,所以要拼命向外界汲取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为了掩饰他的懦弱和自卑,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