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郁言蹲在街角,面前的竹篮里摆着刚出炉的糖炒栗子,热气裹着甜香飘散开。
可他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竹篮边缘,周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和往日里笑盈盈招呼顾客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郁,今天怎么没精神?”常来买栗子的张婶拎着菜篮子走过来,递过铜钱,“还是来一斤。”
时郁言抬眼,没有回答。他抓起栗子称好,塞进油纸袋里递过去,没像往常那样多聊两句。
张婶接过袋子,愣了愣,嘀咕道:“这孩子,今儿怎么冷冰冰的……”
接连几位老顾客都察觉到他的异样,没多逗留便匆匆离开。
时郁言没在意,眼看日头渐高,收起秤杆便要拢起竹篮收摊,他得早点回去,宋砾还在院里等着。
刚直起身,身后就传来熟悉的甲胄碰撞声,带着压抑的激动:“少主!你……真的没死!属下可算找到您了!”
时郁言浑身一僵,指尖的竹篮险些脱手。
他猛地回头,见林肃一身便装,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乔装的狼族士兵,正快步朝他走来,眼神里满是急切与恭敬。
“林叔。”时郁言压着声音,快步走到巷口隐蔽处,“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犬族领地人多眼杂,容易暴露。”
“少主,情况紧急。”林肃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日万顷察觉您可能还活着,已加派兵力搜查周边种族,再晚些,恐怕连犬族领地都待不住了。”他递过一个油布包,“这是旧部的令牌和地图,我们已在城外山林备好马匹,随时能动身回狼族。”
时郁言接过油布包,指尖触到里面冰凉的令牌,眉头皱得更紧。他原本想再等几日,确认宋砾的身体状况,顺便探查清楚他灵力微弱的缘由,可现在看来,没时间了。
“我知道了。”时郁言将油布包塞进怀里,“给我半日时间,我回去交代些事,黄昏时分在城外老槐树下汇合。”
“是!”林肃应声,又叮嘱道,“少主务必小心,日万顷的眼线遍布各处,切勿暴露行踪。”
时郁言点头,转身快步走回摊位,拢起竹篮便往回赶。
竹篮里的栗子还热着,可他掌心却泛着凉意,他得想个稳妥的说法,既能带宋砾离开,又不能让他察觉出异样,徒增担忧。
穿过熟悉的巷口,远远就看见小院的木门虚掩着。时郁言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推开门,却见宋砾正站在晒架旁,手里捏着一株草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回来了?”宋砾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今天回来得挺早。”
时郁言心头一紧,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将竹篮放在石桌上,挤出一丝往日的软意:“嗯,栗子卖得快,就早点回来了。”他拿起一颗温热的栗子,剥了壳递过去,“刚炒的,尝尝?”
宋砾没接,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你今天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时郁言剥栗子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能有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了。”他将栗子塞进自己嘴里,试图掩饰过去,“对了,我们今晚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宋砾猛地抬头:“离开?去哪?”
“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时郁言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整理着竹篮,“昨天那些士兵没走远,待在这迟早会被找到,我已经找好落脚的地方了。”
他没敢说实话,怕宋砾知道要回危机四伏的狼族,会执意留下。
可宋砾看着他闪躲的眼神,还有竹篮里几乎没动过的栗子,往日时郁言总会把卖剩的栗子都带回来,今天却只剩小半篮,显然是没心思做生意。
“时郁言,”宋砾的声音沉了些,“你有事瞒着我。”
时郁言的心猛地一揪,刚要开口解释,就见宋砾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从那些士兵出现的时候你就已经很奇怪了。”
看着宋砾眼底的认真与担忧,时郁言到了嘴边的谎话突然说不出口。
他沉默片刻,握住宋砾的手,语气变得坦诚:“是狼族的人找到了我,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回狼族。”
宋砾的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抽回手,只轻声问:“回去做什么?”宋砾迟疑了一下,“你是……狼族人?!”
时郁言握着宋砾的手顿了顿,指尖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垂眸道:“是,我是狼族人。”
宋砾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抽回手,后退半步,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狼族人?那你之前……”
“我没告诉你,是怕你害怕。”时郁言抬眼,语气尽量放平缓,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紧绷,“犬族和狼族向来不和,我要是早说,你未必会留我。”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隐瞒的缘由,又巧妙绕开了“少主”身份和宋砾的血脉。
他不敢说实话,宋砾连自己是狼族都不知道,若骤然得知皇室遗脉的身份,再加上回狼族夺位的凶险,恐怕会极力抗拒。
宋砾沉默着,眉头拧得很紧。他想起时郁言初来乍到的模样,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两人朝夕相处的日子,时郁言会为他熬甜汤,会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会黏着他喊“哥哥”。这些温柔是真的,可“狼族人”的身份,像道无形的鸿沟,横在了两人之间。
“娘告诉过我,狼族的人……都很冷血。”宋砾说。
时郁言倒吸了一口气。
“可是你不一样,时郁言,你和其他狼族人不一样,我信得过你。”
时郁言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那些士兵,是来抓你的?”宋砾声音沉得发闷。
“是。”时郁言点头,没敢提“少主”的称呼,只含糊道,“我在族里得罪了人,他们要赶尽杀绝。”
宋砾看着他眼底的疲惫与冷意,心里的气忽然散了大半。
他想起时郁言今日反常的冷淡,想起竹篮里没卖完的栗子,原来不是没精神,是心头压着这么重的事。
“你要回狼族,是想躲着他们?”宋砾问。
“是,也不是。”时郁言斟酌着措辞,“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得回去做个了断,不然以后连累的,不止是我。”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宋砾一眼。
宋砾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当他是想彻底解决麻烦。
他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眼底的迷茫褪去,只剩果断:“我跟你走。”
时郁言一愣:“你……”
“你在这待了这么久,我要是不跟着,他们说不定会找我麻烦。”宋砾避开他的目光,伸手拿起石桌上的布包,“而且,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其实他没说出口,相处这么久,早已把时郁言当成了亲近的人,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孤身涉险。
时郁言心头一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他快步上前,伸手揉了揉宋砾的头发,“好,那我们一起走。”
“不过,”宋砾转头看他,眉峰微挑,“到了地方,你得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不许再瞒着。”
“好。”时郁言应得干脆,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或许可以慢慢让宋砾知道一些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默契地收拾东西,宋砾打包草药和衣物,时郁言则将油布包藏进衣襟,又把剩下的糖炒栗子倒进小布袋里,塞给宋砾:“路上饿了吃。”
宋砾接过布袋,指尖触到温热的栗子,耳尖微微发烫,没说话,只默默放进了行囊。
黄昏时分,两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悄悄出了小院。巷口静悄悄的,只有晚风带着犬族领地的草木香吹过。
时郁言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宋砾,确认他跟在身后。
“跟着我,别出声。”时郁言压低声音,拉着宋砾拐进僻静的小巷,往城外走去。
宋砾任由他牵着,掌心下的温度真切,让他心里的不安消散了不少。
他不知道前路在哪,也不知道时郁言还有多少秘密,可看着身边人的背影,他莫名觉得,只要跟着走,就不会有错。
城外老槐树下,林肃早已带着士兵和马匹等候。
见时郁言带着宋砾走来,林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上前躬身:“少主,都准备好了。”
时郁言点头,转头对宋砾道:“我们骑马走,能快些。”他没解释林肃的称呼,只扶着宋砾上了一匹温顺的白马,自己随即翻身上去,坐在他身后,手臂稳稳环住他的腰,“抓好了。”
马蹄声哒哒响起,朝着狼族领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拂过耳畔,宋砾靠在时郁言怀里,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心里的不安渐渐被踏实取代。
他不知道,自己颈后的共生印正在月光下悄悄发亮,也不知道,这场看似逃亡的旅程,会彻底揭开他被遗忘的身份,将他卷入一场关乎狼族存亡的纷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