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月季

暮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园角的泥土里，一粒被松鼠遗落的月季种子正悄然苏醒。它裹着褐色的硬壳，像握着一枚小小的时光胶囊，在湿润的土壤里舒展着蜷缩了整个冬天的胚根。起初只是一丝纤细的白，小心翼翼地穿透土层，贪婪地吮吸着腐叶分解出的养分——那是大地馈赠的第一口乳汁，让它在黑暗中攒着向上生长的力气。

约莫半月后，种子的胚轴终于顶破了地面，先是露出一抹嫩黄的芽尖，像个怯生生的探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光亮的世界。阳光落在芽尖上，让那层薄薄的种皮慢慢开裂、脱落，露出两片圆润的子叶。这对“婴儿的手掌”紧紧贴着茎秆，努力进行着光合作用，把阳光酿成生长的能量。没过多久，茎秆顶端便冒出了真叶，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颜色也从嫩黄变成了油亮的翠绿，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翡翠铠甲。

此时的月季还是株不起眼的幼苗，茎秆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它的根须在地下悄悄蔓延，像一张细密的网，扎向更深的土层，既要汲取水分，也要牢牢抓住泥土，抵御夏日可能到来的暴雨。园子里的蚂蚁常来光顾它的茎秆，偶尔会啃食几片嫩叶，但它从不气馁，受损的叶腋里很快又会冒出新的芽点。就这样，在虫鸣与晨露的陪伴下，幼苗一点点长高，茎秆逐渐木质化，从嫩绿变成了浅褐，开始有了支撑未来繁花的底气。

入夏时，月季终于长成了半米高的少年模样，枝条舒展，叶片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撑开一片浓密的绿。最让人期待的变化，藏在枝条顶端——那些饱满的芽点不再萌发新叶，而是慢慢膨胀、变圆，外层包裹着的绿色苞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花瓣雏形。这便是花苞了，像一个个攥紧的小拳头，积蓄着绽放的力量。

花苞生长的日子里，月季仿佛进入了“冲刺阶段”。它把所有养分都输送到花苞上，让那层绿色苞片日渐变薄、脱落，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花瓣。最初花瓣是浅粉的，带着几分羞涩，随着日照增多，颜色慢慢加深，变成了浓郁的桃粉，边缘还泛着一丝娇嫩的白。花苞也一天天变大，从拇指大小涨到拳头般饱满，花瓣的纹理渐渐清晰，像精心折叠的丝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阳光的温度。

某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院墙，落在最大的那枚花苞上时，奇迹发生了——最外层的花瓣轻轻向外舒展，像少女展开裙摆，带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中间淡黄色的花蕊也慢慢挺起，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不过半天时间，一朵盛放的月季便呈现在眼前，花径足有十厘米，花瓣柔软而有韧性，触碰时能感受到细腻的纹理，香气不似玫瑰那般浓烈，却带着清甜，引得蜜蜂嗡嗡地围着花朵打转，蝴蝶也扇动着彩翅前来驻足。

盛花期的月季，是园子里最耀眼的主角。一朵花刚开得尽兴，旁边的花苞便紧跟着绽放，有时一根枝条上能同时开三四朵花，挤挤挨挨的，把枝条压得微微下垂，却更显娇憨。颜色也渐渐丰富起来，最初的桃粉之外，有的花瓣边缘晕染着浅紫，有的花心带着橘黄，还有的在阳光下泛着奶油般的白。清晨的露珠挂在花瓣上，让花朵显得格外水灵；正午的阳光把花瓣晒得透亮，像染上了一层蜜色；傍晚的微风拂过，花枝轻轻摇曳，花瓣随之舞动，香气也飘得更远，连路过园子的行人都会停下脚步，深吸一口这夏日的甜香。

不过，再美的花期也有尽头。大约一周后，最先绽放的花朵开始显露出疲态——花瓣边缘渐渐发卷、泛黄，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香气也变得清淡。风一吹，偶尔会有一两片花瓣飘落，像粉色的蝴蝶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落在泥土里。这时的月季并不悲伤，它开始把养分从花朵转移到枝条和根部，为下一次绽放积蓄力量。枯萎的花朵慢慢蜷缩、变黑，最终在某个雨天后，轻轻一碰便掉落在地，只留下花萼在枝条上，像一个小小的纪念章。

花谢后的月季，并没有停止生长。它的枝条继续向外延伸，偶尔会冒出新的侧枝，叶片依旧翠绿，努力进行着光合作用，把能量储存在根部。入秋后，气温渐渐降低，月季的生长速度慢了下来，叶片边缘开始泛黄，有的叶片在秋风中轻轻飘落，像一封封写给大地的信。这时的它，褪去了夏日的繁华，多了几分沉静，枝条上的刺变得更加坚硬，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冬天的寒风越来越烈，月季的叶片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挺立着。枝条的颜色从浅褐变成了深褐，像一条条遒劲的墨线，勾勒出它坚韧的轮廓。雪落下来时，枝条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像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棉袄，显得格外素雅。这时的月季，看似沉寂，实则在地下积蓄着力量——它的根须在冻土下默默坚守，等待着春天的召唤。

等到第二年春天，冻土融化，春雨滋润大地时，月季的枝条上又会冒出新的芽点，像星星点点的绿宝石，开启新的一轮生长。就这样，月季在四季的轮回中，重复着发芽、长叶、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加强壮，开出的花也更加繁茂。有的月季能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枝条长得比手臂还粗，每年春天都能绽放出满树繁花，成为园子里的“老寿星”。

偶尔，在花谢后的枝条上，还会结出小小的果实——那是月季的种子。这些果实从绿色慢慢变成红色，像一串串小小的灯笼挂在枝条上，等到冬天成熟后，会随着风吹或动物的触碰落在泥土里，开始新的生命轮回。就像当初那颗被松鼠遗落的种子一样，这些新的种子，也会在某个春天，在泥土里苏醒，长成新的月季，继续书写着属于月季的生命故事。

月季的一生，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兰花的清雅高洁，却有着最坚韧的生命力。它在平凡的园角里，用一次次的绽放，诠释着生命的美好与顽强——从一粒小小的种子，到一株繁茂的花树，从短暂的繁华到沉静的坚守，每一个阶段都有属于它的精彩，每一次绽放都是对生命最热烈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