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桃花

仲春的风刚拂过村口的老槐树，果园里的桃树便已透出几分生机。那株老桃树已在这里生长了十五年，灰褐色的树干粗壮得需一人环抱，树皮上布满了纵向的裂纹，像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历年的风霜——是春日的倒春寒，是夏日的暴雨，也是秋日的早霜，却让它的枝干愈发遒劲，在空旷的果园里挺立成一道沉默的风景。

此时的桃树还未展叶，枝条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却在顶端和侧枝的节间处，缀着一个个小小的芽苞。这些芽苞裹着红褐色的鳞片，像一颗颗饱满的麦粒，紧紧贴在枝条上，在微凉的春风里默默积蓄着力量。桃树的根系早已在地下蔓延开来，像一张庞大的网，深深扎进果园的沙质土壤里，即使早春的土层还带着寒意，也能从深处汲取融化的雪水与矿物质，缓慢地输送到每一个芽苞中——这是它对春日的第一份应答，也是孕育绽放的基础。

三月初，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芽苞终于有了动静。红褐色的鳞片慢慢开裂，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芽尖，像婴儿探出的指尖，娇嫩得仿佛一碰就会折断，却又带着顽强的生机。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枝条上，芽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鳞片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包裹的花瓣雏形。起初，这些花苞是淡粉色的，小小的、圆圆的，紧紧贴在枝条上，像一串串挂在枝头的胭脂珠，在新绿的草芽间格外显眼。

随着气温逐渐升高，花苞长得越来越快。花柄慢慢伸长，将花苞从枝条上托起，像一个个倒挂的小铃铛，花苞的颜色也从淡粉变成了深粉，有的甚至泛着淡淡的绯红，花瓣的纹理渐渐清晰，像被精心折叠的丝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春日的暖意。凑近细看，能看到花苞顶端微微张开的缝隙，隐约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那是桃花特有的气息，在湿润的空气里格外清甜。

三月中旬的某个清晨，第一朵桃花终于绽放了。最先舒展的是最外层的花瓣，像少女轻轻展开的裙摆，花瓣呈椭圆形，边缘带着细微的波浪纹，颜色是浓郁的粉红，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驱散了冬日残留的萧瑟。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五片花瓣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围绕着中间的花蕊——数十根淡黄色的雄蕊簇拥着一根绿色的雌蕊，雄蕊顶端的花药里藏着细小的花粉，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邀请昆虫前来授粉。一朵花的绽放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从半开到盛放，花瓣完全舒展时，花径虽只有三四厘米，却透着一股鲜活的灵气，仿佛在说：“春到人间草木知，我先为春添一抹红。”

盛花期的桃花，是果园里最耀眼的风景。一株老桃树能开数百朵花，有的花朵挺立在粗壮的主枝上，像骄傲的公主；有的花朵缀在纤细的侧枝上，像害羞的少女；还有的花朵从干裂的树皮下探出来，透着几分倔强的生机。远远望去，整株桃树像被粉色的云霞包裹，风吹过时，花枝轻轻摇曳，花瓣簌簌飘落，形成一场浪漫的“桃花雨”，落在果园的泥土上，织成一片粉色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清晨是赏桃花最好的时辰。经过一夜的酝酿，花瓣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透过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让粉色的花朵显得格外水灵；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花树上，花瓣被晒得透亮，粉晕愈发明显，微风拂过，花香也变得愈发清甜，引得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地忙碌，蝴蝶扇动着彩翅在花间穿梭，连路过果园的鸟儿也会停在枝头，啄食花蕊间的花蜜，偶尔还会抖落几片花瓣，为这春日的美景增添几分灵动。

不过，桃花的花期并不算长，从第一朵花绽放至最后一朵花凋谢，大约只有十天左右。盛花期过后，最先绽放的花朵开始显露出疲态——花瓣边缘渐渐失去光泽，颜色慢慢变浅，有的花瓣开始卷曲、泛白，香气也一天比一天清淡。风一吹，更多的花瓣随风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片，后来便成了连绵的“花雨”，树下的花瓣越积越厚，像铺了一层粉色的绒毯。这时的桃树并不伤感，它开始将花朵中的养分慢慢转移到枝条与子房里：花瓣凋谢的同时，子房渐渐膨大，形成小小的幼果，而花萼下方的芽点也开始萌发，淡绿色的新叶从花萼旁钻出，慢慢舒展成披针形的叶片，为光秃秃的枝条披上一层新的绿装。

花谢后的桃树，渐渐从春日的浪漫中归于沉静。叶片一天天长大，颜色从淡绿变成深绿，质地也变得坚韧，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像一把把小小的绿剑，努力进行着光合作用，将阳光转化为养分，输送到幼果与根系中。这时的幼果只有黄豆大小，呈青绿色，紧紧贴在枝条上，像一颗颗小小的翡翠，需要精心呵护才能顺利长大。果农们会趁着这个时候给桃树施肥、疏果——把长得太密的幼果摘掉，让养分能集中供给剩下的果实，确保每一颗桃子都能长得饱满多汁。

入夏后，桃树的叶片长得愈发繁茂，层层叠叠的绿叶像一把巨大的绿伞，为树下的幼果遮挡烈日。幼果也在一天天长大，从黄豆大小长到核桃大小，颜色从青绿色变成淡绿色，表面还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摸上去软软的。这时的果园里满是生机，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与幼果说着悄悄话。果农们会定期给桃树浇水、除虫，确保幼果能在安全的环境中生长，不被害虫啃食，也不被干旱影响。

盛夏时节，桃子终于开始着色。靠近阳光的一面先变成淡粉色，接着整个果实都染上了粉红或鲜红的颜色，有的品种还会泛出淡淡的红晕，像少女害羞的脸颊。果实表面的绒毛变得稀疏，果皮也变得光滑，轻轻一摸就能感受到饱满的果肉。这时的桃子已经成熟，散发着浓郁的果香，那股甜香不似桃花那般清甜，带着果肉特有的醇厚，让人闻着就忍不住想咬一口。果农们会背着竹筐走进果园，小心翼翼地将成熟的桃子摘下来，避免碰伤果皮——这些桃子有的会被运往市场售卖，有的会被制成桃罐头、桃干，还有的会被留在树上，供路过的孩子解馋。

桃子摘完后，桃树并没有停下生长。叶片依旧保持着翠绿，继续进行光合作用，将养分输送到树干与根系中，为来年的生长积蓄力量。入秋后，气温渐渐降低，桃树的叶片开始发生变化。深绿的叶片边缘慢慢泛黄，接着整片叶子都染上了金黄与橙红，像被画家精心涂抹过的颜料。秋风一吹，叶片便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有的落在果园的泥土里，有的飘进旁边的小溪里，随着溪水缓缓流淌，像一叶叶小小的扁舟。这时的桃树，褪去了夏日的繁茂，枝条渐渐变得清晰，深褐色的枝干在秋日的晴空下显得格外挺拔。

冬天的寒风越来越烈，桃树的叶片已全部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挺立。深褐色的枝条交错纵横，像一幅简约的水墨画，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苍劲。偶尔有大雪落在枝桠上，为枝条裹上一层厚厚的银装，让原本挺拔的枝干多了几分柔和的曲线，远远望去，像一棵开满了“银花”的树，美得素雅而宁静。这时的桃树看似沉寂，实则在默默积蓄力量——根系在地下缓慢地汲取着水分与养分，枝条的皮层下，新的芽苞正在悄悄发育，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召唤，开启新的一轮生命轮回。

就这样，老桃树在四季的更迭中，重复着发芽、开花、结果、落叶的生命历程，一年又一年。它见证了果园的变迁——曾经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曾经年轻的果农渐渐老去，曾经在树下嬉戏的孩子长成了大人，唯有它依旧挺立在果园里，用每年春天的“桃花雨”装点着春日，用夏日的果实回馈着人们的呵护，用秋日的落叶告别过去，用冬日的沉默等待未来。

偶尔，在桃子成熟后，会有种子被人们丢弃在果园的角落。这些桃核在泥土里沉睡一个冬天，等到明年春天，便会萌发成一株小小的桃树苗。新的桃树苗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长大开花，却带着老桃树的基因，在新的地方开始属于自己的生命旅程。它们会像老桃树一样，在春天绽放出粉色的花朵，在夏天结出甜美的果实，继续书写着属于桃花的生命故事。

桃花的一生，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梅花的傲霜斗雪，却有着最鲜活的春日气息与最朴实的生命力量。它用短暂的花期绽放出最绚烂的美，用漫长的等待孕育出甜美的果实，在平凡的岁月里，默默守护着果园的四季。每到春天，当满树桃花绽放时，人们总会停下脚步，沉醉在这浪漫的“桃花雨”中，而这株老桃树，也在人们的赞叹中，完成了自己的生命使命，等待着下一个春天，再次绽放属于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