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云深不知处,晨雾未散,校场上已经站满了晨练的蓝氏弟子。
魏无羡打着哈欠跟在蓝忘机身后,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前世他就最恨早起,没想到重生后还是要受这种罪。
“含光君早!”弟子们齐声问候,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魏无羡身上。
他穿着一身蓝氏校服,在清一色的白衣中本不显眼,但站在蓝忘机身边就格外引人注目。更别提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领口松垮垮的,抹额系得歪歪斜斜,活像是偷来的衣服。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微微蹙眉:“整理仪容。”
魏无羡懒洋洋地正了正抹额,心里嘀咕:穿这么整齐做什么,又不是要去相亲。
晨练开始,蓝忘机亲自示范基础剑式。他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剑都精准优美,引得弟子们赞叹不已。
魏无羡看得入神。这么多年过去,蓝湛的剑法越发精进了,比起少年时的凌厉,更多了几分沉稳厚重。
“该你们了。”蓝忘机收剑而立,“第一式,起。”
弟子们纷纷摆开架势,魏无羡也依样画葫芦,故意做得笨拙生疏。但他很快发现这比想象中难——身体记忆太过强烈,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地流畅起来,他得费很大劲才能装出笨拙的样子。
一套剑式练完,蓝忘机巡视指导,在魏无羡面前停下。
“手腕太低,肘部太高。”蓝忘机伸手调整他的姿势,指尖不经意擦过魏无羡的手腕。
一阵微妙的触感让魏无羡猛地一颤,险些把剑扔了。
蓝忘机似乎也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重心下沉,注意力集中。”
魏无羡含糊应着,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他分明感觉到蓝忘机度过来一丝精纯的灵力,在他经脉中流转一圈后又悄然撤回。
这是在试探他?
他偷偷瞟了蓝忘机一眼,对方面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晨练结束后,蓝忘机被几个长老请去商议事务,嘱咐魏无羡自行复习剑式。
魏无羡乐得清闲,拎着剑溜达到后山,找了个僻静处躺下晒太阳。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他昏昏欲睡。
正迷糊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确定是他吗?” “错不了,那晚在乱葬岗,罗盘指针转得跟疯了一样,除了夷陵老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怨气?” “可他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了...” “谁知道呢,那种邪门歪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含光君怕是也被蒙蔽了...”
魏无羡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悄悄探头看去。只见几个衣着各异的修士正在林间低声交谈,看样子不是蓝氏的人。
“家主吩咐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真是魏无羡重生,必是修真界大患。” “可他在云深不知处,我们怎么动手?” “总有机会的。含光君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他...”
魏无羡心中一凛。这才几天,就有人盯上他了?还知道来云深不知处找他?
他悄悄后退,想溜走去报信,却不慎踩断一根枯枝。
“谁?!”修士们立刻警觉,瞬间将他围住。
魏无羡握紧手中的剑,强作镇定:“诸位是何人?为何擅闯云深不知处后山?”
为首的一个瘦高修士冷笑:“小子,听说你是含光君从乱葬岗带回来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魏无羡后退一步:“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少装傻!”另一个胖修士喝道,“魏无羡,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们姚氏的法器!”
姚氏?魏无羡想起来了,这是近年来崛起的一个小家族,专营除祟法器,以手段狠辣著称。
瘦高修士取出一个罗盘状的法器,指针正剧烈颤动,直指魏无羡:“看!怨气反应如此强烈,必是魏贼无疑!”
魏无羡暗叫不好。他现在虽然灵力微弱,但魂魄毕竟是夷陵老祖,怨气感应强烈也是正常。没想到姚家竟有这种专门探测怨气的法器。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继续装傻,“我只是个普通弟子...”
“普通弟子?”胖修士猛地出手,一道符箓直扑魏无羡面门!
魏无羡下意识挥剑格挡,动作流畅迅捷,完全超出了“普通弟子”的水平。
“还敢狡辩!”瘦高修士大喝,“拿下他!”
四五个人同时扑来,魏无羡不得不全力应对。他剑法精妙,奈何身体虚弱,很快落了下风。一道剑光划过,他避之不及,眼看就要受伤——
忽然,一道白影闪过,叮当几声,所有攻击都被挡开。蓝忘机持剑而立,面色冰寒:“何人敢在云深不知处动手?”
姚氏修士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含、含光君...我们是在捉拿邪祟...”
“邪祟?”蓝忘机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他是我云深不知处弟子,何来邪祟之说?”
瘦高修士举起罗盘:“含光君明鉴!这法器显示他身上怨气极重,必是魏无羡转世!”
蓝忘机看也不看那罗盘:“姚氏法器,时有误差。若无确凿证据,还请慎言。”
“可...” “云深不知处不欢迎擅闯者。”蓝忘机语气转冷,“请回。”
姚氏修士面面相觑,终究不敢与含光君硬抗,悻悻离去。
魏无羡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却见蓝忘机转身看他,目光深邃:“你的剑法,不像初学。”
魏无羡心里咯噔一下:“我...可能是天赋异禀?”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魏无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可能是含光君教得好...”
“回去吧。”蓝忘机最终什么也没问,转身先行。
魏无羡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蓝湛肯定起疑了,刚才那眼神分明是在审视他。
接下来的日子,魏无羡过得格外小心。他刻意隐藏实力,练剑时故意出错,听学时装傻充愣,活脱脱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弟子。
但蓝忘机对他的关注却有增无减。不仅亲自指导他修行,还时常带他在身边,甚至允许他出入静室。
这引起了云深不知处不少人的议论。
“含光君对那个阿羡也太特别了吧?” “就是,连泽芜君都没这待遇...” “听说那小子来历不明,该不会是含光君的...” “嘘!别乱说!”
魏无羡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只能苦笑。他自己也摸不透蓝忘机的心思。
这日夜里,魏无羡被噩梦惊醒。梦中又是万鬼反噬的场景,怨灵撕扯着他的魂魄,痛彻心扉。
他喘着气坐起身,冷汗浸透衣衫。月光从窗棂洒入,在对面榻上投下清辉——蓝忘机不在房中。
这么晚了,去哪了?
魏无羡悄悄下床,推开房门。夜色中的云深不知处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声声。
他鬼使神差地向着后山走去,不知不觉来到了冷泉附近。这里灵气充沛,是修炼的好地方。
忽然,他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似乎是从冷泉方向传来。
魏无羡悄悄靠近,躲在树后望去,顿时愣住了。
月光下,蓝忘机独自站在冷泉中,上身未着寸缕,水珠顺着他精壮的脊背滑落。但让魏无羡震惊的是——那原本光洁的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那分明是戒鞭留下的痕迹,而且不止一道。看疤痕的程度,至少是三年前留下的。
是谁?谁敢这样打蓝湛?蓝启仁?还是蓝氏长老会?
魏无羡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蓝湛是姑苏蓝氏的骄傲,含光君的名号响彻修真界,谁能这样伤他?又为什么要伤他?
更让他心惊的是,蓝忘机咳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扶住岩石才勉强站稳。一道血丝从他嘴角溢出,滴入泉水中,晕开淡淡红色。
魏无羡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蓝湛!你没事吧?”
蓝忘机猛地转身,看到魏无羡时明显一怔,随即迅速披上外袍:“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咳嗽声...”魏无羡冲到他面前,急切地问,“你受伤了?谁干的?”
蓝忘机避开他的目光:“旧伤无碍。”
“无碍?都咳血了还说无碍!”魏无羡又急又气,“是不是那些老古董打的?他们凭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反应太过激烈,完全不像个“普通弟子”该有的。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月光下的眼眸深不见底:“你为何如此激动?”
魏无羡噎住了,支吾道:“我...我是担心含光君...您对我这么好,我自然...”
蓝忘机忽然伸手,轻轻拂过他的额角。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前世魏无羡就有的。
“这道伤,”蓝忘机轻声问,“怎么来的?”
魏无羡下意识后退一步:“小时候磕、磕的...”
“是吗?”蓝忘机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魏婴,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魏无羡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这么直白摊开?
“我...我不知道含光君在说什么...”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蓝忘机却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盏精致的灯盏,灯芯微弱地跳动着,泛着淡淡的红光。
“这是魂灯,”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三年来,我走遍四海,收集你的残魂。每找到一缕,灯就亮一分。”
他举起魂灯,那光芒正好照在魏无羡身上,灯芯突然大放光明,跳动不已。
“现在,它告诉我,我找的人就在这里。”
魏无羡望着那盏魂灯,再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四目相对,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良久,魏无羡终于苦笑一声:“蓝湛,你真是...从来都不会配合我演戏。”
这句话如同解开封印的咒语,蓝忘机眼中骤然涌起复杂情绪,有喜悦,有痛楚,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有深深的后怕。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魏无羡,却又停在半空,仿佛担心眼前人只是幻影。
“魏婴...”他最终只是轻声唤道,声音里是三年来的所有思念与煎熬。
魏无羡看着眼前人,看着他背后的伤痕,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蓝湛会出现在乱葬岗。 为什么执意带他回云深不知处。 为什么三年来不断寻找他的魂魄。
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悄然融化,他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真正的、属于魏无羡的笑容:
“好吧,我认输。蓝湛,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