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云澄迎来他的生日——五月二十六日
今天是云澄的两周岁生日
院子里,晨光熹微,宋离妈妈和奶奶正笑眯眯地看着云澄和步枪玩耍
云澄跑起来已经相当稳当,他手里攥着一个彩色的小布球,咯咯笑着用力扔出去
步枪如同一道闪电,敏捷地窜出,精准地在空中接住小球,又摇着尾巴跑回来,将沾着口水的球轻轻放在小主人脚边,等着下一次投掷。
简单的游戏,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厨房里,宋离正在为儿子的生日午餐忙碌
家里很安静,只有食材下锅的轻微“滋啦”声和她偶尔的低语。
她准备着云澄最爱吃的肉糜蒸蛋,心思却不由得飘远
这样安宁的日子,是她用难以想象的艰辛换来的
她下意识地轻轻哼起了歌,那是一首很老的曲子,旋律婉转——《前世今生》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些许慵懒和沉浸在回忆里的温柔
宋离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
这歌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墙壁,清晰地传入了那个沉睡已久的房间。
在于朦胧那片沉寂了几乎一千个日夜的意识荒原上,这熟悉的旋律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
不再是模糊的杂音,不再是需要费力辨认的碎片,它就那样清晰地、直接地撞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几乎是本能驱使,他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睛,睫毛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破茧的蝶挣扎着想要张开翅膀。
他搁在身侧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蜷缩,然后,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尝试着抬起。
一股强大的、源自意志的力量,开始强行接管那具几乎僵化的身体。
他对抗着沉重的麻痹感,对抗着肌肉的萎缩无力,用尽灵魂里积攒的所有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光线刺入,带来一片模糊的光晕和短暂的眩晕。
他喘着气,强撑着控制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用手肘一点点支撑起上半身,然后,缓慢地、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不得不靠在床头喘息良久。
不行,他要去找她,去找那个声音的源头
他扶着床沿,尝试站立
双腿软得像面条,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他只能依靠着墙壁,扶着任何能借力的家具,像一个初学走路的婴儿,踉跄地、执着地,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歌声,向外挪动。
听声辨位,那歌声是他的灯塔
他的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只能看到大片的色块和光影
他艰难地挪到宽敞明亮的厨房门口。
歌声在这里最为清晰
他停住脚步,为了不惊扰她,他将身体轻轻靠在门边空着的墙壁上,稳住几乎要脱力的自己,然后,抬起头,望了进去
视线,就在这一刻,仿佛被清水洗过,骤然变得清晰
他看到了他的阿离
阳光正好从窗户斜射进来,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家居服,腰上系着围裙,曾经飘逸的长发随意地用一个大号的鲨鱼夹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狡黠的狐狸眼,此刻低垂着,看着锅里的食物,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淀下来的温柔与平和,那是属于母亲的辉光
她还在轻轻地哼唱,声音柔软
宋离宁愿相守在人间……不愿飞作天上仙……
于朦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巨大的愧疚和排山倒海的遗憾瞬间淹没了他。
他那个怕疼、格外爱惜自己、精灵古怪、会撒娇耍赖的阿离……在这缺席的几百个日夜里,在他无知无觉的沉睡中,她到底独自经历了多少风雨,扛起了多少重担,才被生活磨砺成眼前这个沉静温柔、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贤妻良母?
他错过了她的孕期,错过了孩子的出生和成长,错过了她最需要他的所有艰难时刻……
他爱她,爱那个鲜活明媚的少女,更心疼眼前这个坚韧强大的女人。
这份爱和心疼,沉重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宋离那句“不愿飞作天上仙”还未哼完,歌声戛然而止。
她的背影猛地一僵,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感应,让她心脏狂跳
她带着一点迟疑,一点难以置信,慢慢地,回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的目光,撞上了那双她日夜期盼能再次睁开的、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
宋离愣住了,瞳孔骤然放大
下一秒,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里的锅铲扔在台面上,双手下意识地在围裙上胡乱擦了几下,用手背狠狠抹去瞬间涌出眼眶的泪水
然后,她像一颗终于找到轨道的行星,什么也顾不上了,一下冲出去,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了那个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怀抱
于朦胧被她撞得后退半步,靠墙壁支撑才稳住
他刚刚苏醒,身体机能远未恢复,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但他努力地、试图扯出一个笑容,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千言万语,在这一个无声却用尽全力的拥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宋离紧紧抱着他,脸深深埋在他胸前,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那是她亲手为他换洗的衣服的味道),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那里面传来的、有力而真实的心跳声。
这不是梦,这不是幻觉
她的朦胧,真的回来了
“汪!汪汪!” 院子里的步枪最先注意到厨房窗户内的异样,它竖起尾巴,激动地吠叫起来,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宋离妈妈和奶奶刚想呵斥步枪别吓到孩子,却见小云澄停止了玩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指着厨房窗户,用清晰又带着惊奇的声音喊道
于云澄爸爸!爸爸!
奶奶和妈妈顺着云澄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厨房门口那对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身影上时,瞬间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宋离爸爸和爷爷一人骑着一匹马飞快地赶回家,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他们本想告诉宋离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逐风,那匹断腿的马,刚才在草场上,竟然尝试着小跑了起来
然而,当他们勒停马匹,看清院子里呆立的家人和厨房门口那相拥的身影时,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父子俩默契地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马,和奶奶、妈妈、云澄、步枪一起,静静地、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对劫后重逢的爱人。
厨房门口,宋离泪如雨下,所有的委屈、恐惧、坚持和等待,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于朦胧的衣襟。
于朦胧同样热泪盈眶,长长的睫毛被完全打湿。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带着油烟和馨香气息的发间,用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显得含混、沙哑、几乎一字一顿的声音,在她耳边哽咽道
于朦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让你一个人……
宋离抬起泪痕斑驳的脸,踮起脚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消瘦许多的脸颊,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她用大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他眼角的泪痕,声音颤抖,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和释然
宋离不辛苦……
门外的家人早已泣不成声,连硬朗的爷爷和爸爸都红了眼眶,默默擦拭着眼泪。
步枪喉咙里发出阵阵心疼又喜悦的呜咽
小云澄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浓烈而复杂的气氛,安静地靠在姥姥腿边,好奇地看着那个突然会动、会抱妈妈的“爸爸”。
没有人上前打扰。
这一刻,所有的等待,所有的艰辛,都在阳光、泪水和那个迟来太久的拥抱中,得到了最好的慰藉与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