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仿佛抽干了于朦胧刚刚苏醒身体里积攒的所有力气，也仿佛涤荡了宋离心中积压了太久的沉重。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着，直到院子里那几乎要凝滞的、混合着震惊与狂喜的气氛，被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小家伙打破。
步枪率先冲了进来，它的大尾巴摇得像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快得几乎看不清影子。
它激动地在于朦胧腿边打转，不停地用前爪扒拉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声，见男主人还没完全注意到它，甚至急得“汪汪”叫了两声。
于朦胧低下头，看着比上次见愈发高大威猛的步枪，只不过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不像小狗的时候那么跳脱
他松开环着宋离的手，有些吃力地弯下腰，带着久别重逢的感慨，揉了揉步枪的脑袋，声音依旧沙哑
于朦胧步枪……长这么大了……
的话音未落，又一个更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厨房。
云澄仰着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最纯净的黑曜石，一眨不眨地盯着于朦胧，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响亮地、毫无隔阂地喊了一声
于云澄爸爸！
这一声“爸爸”，像带着魔力，让于朦胧的心尖狠狠一颤，一股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汹涌爱意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
他看着这个眉眼间既有宋离的灵动、又隐约有自己轮廓的小小人儿，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让他浑身都有些发麻。
他多想立刻俯身，将这个叫他“爸爸”的小家伙高高举起，好好看看，亲亲他那红扑扑的小脸。
可他刚试着用力，手臂和腰腹就传来一阵酸软无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宋离立刻察觉到了，她松开抱着他的手，弯腰轻松地将云澄抱了起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家伙的脸正好能对着于朦胧。
宋离来，云澄，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于朦胧终于能近距离、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儿子。
云澄一点儿也不怕生，被妈妈抱着，好奇地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于朦胧消瘦的脸颊，又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于云澄爸爸
于朦胧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颤抖地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云澄柔软的脸蛋，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小小的手指，喉咙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珍重的笑容。
门口，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着这父子相认的一幕，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但这一次，脸上都带着欣慰至极的笑容。
宋离爸爸用手背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几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过于煽情的场面
宋离爸爸好了，好了，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朦胧刚醒，身体还虚得很，不能久站。快，先扶他回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宋离爸爸和爷爷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着步履蹒跚的于朦胧，将他送回房间的床上躺下。
步枪立刻跟了过去，安静地卧在床边，目光炯炯地看着男主人
云澄也被奶奶抱了过来，放在床沿坐着，小家伙似乎知道爸爸累了，很乖地没有吵闹，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于朦胧躺下，身体确实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宋离。
当宋离妈妈和奶奶示意要去厨房继续准备饭菜时，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宋离的衣角，眼神里带着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声音低哑
于朦胧我……我想要阿离……
宋离立刻对妈妈和奶奶点点头
宋离妈，奶奶，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忙吧
两位长辈了然地笑了笑，体贴地关上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磨难的小夫妻。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以及床边安静守护的步枪和好奇张望的云澄。
于朦胧躺在床上，握着宋离的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脸上，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愧疚和小心翼翼
于朦胧阿离……告诉我，我……我睡了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你……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宋离看着他眼中的心疼和自责，反手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脸上却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宋离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发现怀了云澄，然后把你从北京接出来，回了老家。爸妈和爷爷奶奶帮了很大的忙，盖了这房子，我就开了个小兽医站，一边照顾你，一边带着云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来了
她省略了北京的绝望，省略了怀孕初期的艰难，省略了独自支撑的恐惧，省略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和偷偷流下的眼泪。
那些沉重的过往，在他苏醒的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于朦胧听着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心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知道，这简短的几句话背后，是他的阿离用柔弱的肩膀扛起的近三年的惊涛骇浪
宋离不想沉浸在这种沉重的气氛里，她笑着转移了话题，语气轻快起来
宋离好啦，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刚醒，要好好休息，一会儿等着吃饭，今天可是云澄两周岁生日呢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父亲和爷爷急匆匆回来的样子，补充道
宋离对了，还有个好消息，逐风——就是我们救回来的一匹断腿的赛马，现在已经可以小跑起来了
于朦胧逐风？
于朦胧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
这两个字在他混沌的意识里隐隐约约出现过，像是一个遥远的回声，伴随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感觉。
宋离见他疑惑，便简单解释道
宋离就是一匹在赛场上断了腿的马，别人都说没用了，我们把它买下来，一直照顾到现在
于朦胧听着，目光缓缓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马厩里那匹正在重获新生的骏马。
一种奇异的共鸣在他心中升起
一匹断了腿、被判定“无用”却顽强活下来、甚至重新尝试奔跑的马；一个沉睡了三年、被医学判定可能永眠却奇迹般苏醒的人。
他和它，何其相似
都是在这片土地上，被同一种不放弃的信念，从绝望的深渊边，一点点拉回来的生命。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只是将宋离的手握得更紧，轻声说
于朦胧真好
不知是在说逐风，还是在说他自己，亦或是在说他们这个终于等来黎明的家
窗外，阳光正好，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协奏曲，夹杂着长辈们压低却难掩喜悦的交谈声。
房间里，于朦胧疲惫却安心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妻子手心的温度，听着儿子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和床边步枪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切，真实得让他想落泪，又幸福得让他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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