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梯里的距离
清晨的香港被一层薄薄的雨雾笼罩，细密的雨丝打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汽。丁黛薇站在公司楼下的屋檐下，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
这套带有白色细条纹的西装是她昨天特意去商场挑的。初来乍到时穿的连衣裙太过柔软，总让她觉得束手束脚，换上剪裁利落的西装，肩线挺括，裤腿笔直，才终于找回了几分在部队时的干练感。她甚至对着镜子给自己化了点淡妆，眉峰描得更清晰些，唇上涂了层接近自然色的唇膏，再配上简约的项链和长耳饰——是Wilda说的“职场人该有的精致”，却也藏着她刻意竖起的防线。
乌黑的长发被她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线。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时，她正抬手拂去肩上沾染的雨星，侧脸的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分明。
然后，她就看到了电梯里的人。
周星驰和谷德昭站在里面，前者穿着件深灰色的夹克，手里拎着个黑色的公文包，后者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正拿着一叠剧本页在说话。
四目相对的瞬间，丁黛薇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她今天起得格外早，就是想避开早晚高峰可能和周星驰碰面的机会，没想到还是撞上了。电梯里的空间不大，两个人站在里面，已经占去了大半位置，若是她进去，三个人挤在一起，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丁助理？这么早啊！”谷德昭先看到了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剧本，“快进来啊，等会儿要开个短会，讨论下火鸡出场的镜头。”
丁黛薇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星驰。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眼神闪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了点位置。他的动作很轻微，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就像每次在公司里远远看到她时那样。
“不了。”丁黛薇很快收回目光，脸上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往后退了两步，“我在等Wilda，她刚才说要跟我一起上来拿份文件。”
这话半真半假。Wilda确实说过早上要带份快递给她，但绝不会这么早。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避开这场独处的理由。
谷德昭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手：“哦对对，Wilda那丫头昨天是提了一嘴。行吧，那我们先走了。”
周星驰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蒙着层雨雾，看不真切。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线。
丁黛薇不想再等下去，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也怕那沉默的对视会让她心慌。她抬手按了按电梯的关门键，指尖触到冰凉的按钮时，动作快得有些仓促。
“那你们先上去吧，再见。”她保持着微笑，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两道身影彻底隔绝在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轻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薄汗。
她刚才撒谎时，心跳得有多快，只有自己知道。
电梯里的数字在缓缓上升，从1跳到2，再到3……丁黛薇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心里有些发堵。她到底在怕什么？不过是同乘一部电梯而已，几分钟的时间，难道还能发生什么？
可一想到要和他并肩站在狭小的空间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听着他可能不经意间发出的呼吸声，她就浑身不自在。那天早上的画面总会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裸着的肩膀，纠缠的手臂，还有床单上那抹刺目的红……每想一次，都像被人用针轻轻扎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疼。
“黛薇？你怎么站在这里？”
Wilda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丁黛薇猛地回头，看到前台姑娘拎着个粉色的包，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等你呢。”丁黛薇站直身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你说的快递呢？”
“哎呀，忘在楼下保安室了！”Wilda拍了下额头，“光顾着跟你打招呼了，走，我们去拿。”
两人一起往保安室走，Wilda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看的电视剧，丁黛薇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还停留在刚才那部电梯上。
等她们拿着快递回到电梯口，刚好赶上另一部下来的电梯。里面人不多，丁黛薇走进去，按下“8”楼的按钮，目光落在光洁的金属壁上，隐约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西装笔挺，表情平静，像个真正融入这里的职场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混乱和挣扎。
电梯到达8楼，门一开，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谷德昭洪亮的笑声。丁黛薇深吸一口气，拎着包走了进去，刚放下东西，周文姬就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过来。
“小丁，把这个送到财务室，顺便让他们把上个月的报销单核对一下。”
“好的。”丁黛薇接过文件，转身走向财务室。经过会议室时，门是虚掩着的，能听到里面传来讨论声。
“……我觉得火鸡第一次出场，得够凶悍，拿着双刀追着人砍，反差才够大。”是谷德昭的声音。
“砍人太暴力了，”周星驰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改成扔菜刀，插在对方脚边，既吓人又好笑。”
“哎，这个好！有画面感了！”
丁黛薇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这个想法确实很“周星驰”，荒诞又带着点小聪明。她想起以前在军校看他的电影，总能被那些出其不意的笑点逗笑，只是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这个“喜剧之王”这么近。
她轻轻推开财务室的门，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抛在脑后。
忙到中午，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丁黛薇去茶水间热饭，刚打开微波炉，就看到周星驰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个便当盒，看到她时，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眼神有些躲闪。
茶水间不大，两人站在里面，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丁黛薇假装专注地看着微波炉上跳动的时间，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他的动静——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瓶盖的声音有点大，像是在掩饰什么。
“叮——”微波炉提示音响起，打破了沉默。
丁黛薇赶紧拿出饭盒，低着头往外走，想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偶遇。
“丁助理。”
又是在她快要走出门口时，他叫住了她。
丁黛薇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早上……”他的声音有些犹豫，“谢谢你的咖啡。”
丁黛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天下午她买的那几杯。他居然还记得。
“是周姐让买的。”她依旧是这句公式化的回答，说完就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座位，她打开饭盒，里面是昨晚做的番茄炒蛋和米饭，热气腾腾的，却没什么胃口。她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有些烦躁。
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自己总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心神不宁，不喜欢这种刻意躲避却又总能撞见的宿命感。
Wilda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刚才在茶水间，我好像看到周老板跟你说话了？”
丁黛薇头也没抬：“嗯，说谢谢我买咖啡。”
“就这？”Wilda显然不信，“我看他盯着你的背影看了好久呢，眼神怪怪的。”
丁黛薇的动作顿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你看错了。”
“我才没看错！”Wilda撇撇嘴，“说起来，早上我听谷先生说，周老板今天一早就问起你，说你昨天修复印机很厉害，还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丁黛薇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他问这个做什么？”
“谁知道呢。”Wilda眨了眨眼，“说不定是觉得你很特别呗。”
“别瞎猜了。”丁黛薇低下头，扒了口饭，味同嚼蜡。
特别？她哪里特别了？不过是个来自未来的、闯入他生活的陌生人而已。
下午，丁黛薇去打印文件，经过周星驰的办公室时，门是开着的。他正坐在电脑前，眉头紧锁，似乎在看什么资料。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显得有些安静。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她不用这么害怕他的。
他并没有伤害她，甚至在那天早上笨拙地道歉，在她修复印机后认真地说谢谢，在她刻意躲避时，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过多的纠缠。
也许，她可以试着放下那些芥蒂，就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老板那样对待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不行。
有些界限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她不能在这里投入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尤其是在这个连自己为什么会来、能不能回去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走向打印室，将那道安静的身影彻底抛在身后。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走过之后，办公室里的周星驰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消失的方向，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关掉了屏幕上的页面——那是他刚刚查到的哈尔滨工业大学的资料。
他看着窗外，雨过天晴的天空格外蓝，可他的心里，却像蒙着层雾，说不清道不明。
这个叫丁黛薇的女孩，像一个谜，吸引着他去探究，却又总在他快要靠近时，竖起满身的刺。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早上那部电梯的门，明明近在咫尺，却被她亲手关上，隔着一层冰冷的金属，看不清彼此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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