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杯在货架角落沉淀下黯淡的光泽,如同一个被迅速归档的旧梦。崔在那句“守住你的‘鹄白’”并非鼓励,而是冰冷的战前动员。林夕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正在变成需要时刻警惕的流沙。
果然,风波接踵而至。
先是网络上开始出现匿名的“爆料帖”,质疑她比赛作品的原创性,暗示那碗“清汤生肉面”不过是抄袭了某个早已失传的民间古方,并附上几张模糊不清的、所谓“古籍”的截图。紧接着,几家之前曾向她抛出过橄榄枝、希望合作开办副牌或推出联名产品的高级餐厅和食品集团,态度悄然转变,联络人言辞闪烁,之前许诺的优渥条件也大打折扣,仿佛在观望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更有甚者,美食圈内开始流传一些关于她“恃才傲物”、“难以合作”的闲言碎语,甚至暗示她与崔在关系“非同寻常”,能获得“鹄白”的资源倾斜全凭特殊关系。
捧杀与诋毁,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林夕保持着沉默。她没有去网络上辩解,没有联系那些态度转变的合作方,更没有对任何流言做出回应。她只是更深地将自己埋进“鹄白”的操作室里,埋进那些需要耐心与极致专注的工作中。
她开始尝试复原崔婆婆笔记中记载的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失传的发酵酱料。过程繁复,失败率极高,需要日夜不停地观察、调整,对心性是极大的考验。她像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来对抗外界的纷扰,也像是在向某个沉默的观察者证明,她的“根”,扎得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稳。
这天深夜,她又一次因为酱料发酵过程中一个细微的温度波动而前功尽弃,看着面前再次失败的菌群,一股混合着疲惫与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靠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上,闭上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她没有回头。能在这个时间,如此无声无息靠近的,只有他。
崔在停在她身侧,目光落在那一缸失败的酱料上。
“急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夕没有否认。她确实急了。外界的压力如同钝刀子割肉,让她无法完全保持平常心。
“他们想看到的,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崔在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焦虑,“自乱阵脚,怀疑自己。”
他拿起旁边记录数据的笔记本,快速翻阅着她这些天一次次失败的记录。
“第七次失败,因为环境湿度突变。” “第十一次,因为引入的菌种活性不足。” “第十五次,搅拌频率偏差……”
他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
“失败是数据,是让你更接近成功的坐标。”他转向她,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而不是让你怀疑自己选择的理由。”
他的指尖,隔空点了点她的心口。
“你的‘根’,如果连这点风雨都经不起,那它从一开始,就不该破土。”
他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瞬间的冰冷之后,是刺骨的清醒。
是啊。她在烦躁什么?在害怕什么?她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运气,也不是别人的认可。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狠劲,是一次次被打倒又咬着牙站起来的执拗。
外界的噪音,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眼底那丝因疲惫和焦虑而产生的迷茫,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的坚定。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
崔在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满意的东西。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他的办公区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回来放在她面前。
“看看这个。”
林夕疑惑地打开。里面不是菜谱,也不是香料资料,而是一份份详细的背景调查、财务报告、市场分析……对象正是那些最近态度暧昧、暗中散布流言的餐厅和集团。
“XX餐厅,背后资本与姜家关联密切,近期资金链紧张,急于寻找新概念套现。” “YY集团,主打高端预制菜,试图获取‘根’的配方进行工业化复制,之前提出的合作是烟雾弹。” “网络上带节奏的水军,IP地址追踪到……”
资料详实得令人心惊。
林夕猛地抬头看向崔在。他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暗中……?
“商业战场,从来不只是味道的比拼。”崔在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知己知彼,是基本的生存法则。”
他将文件夹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些,是你接下来需要面对的‘食材’。”
“学会处理它们。”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操作室。
林夕站在原地,看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又看了看那缸失败的酱料。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包裹了她。
他不只是在教她做菜。
他是在教她,如何在这个充满陷阱的世界里,活下去,并且……赢下去。
她拿起那份文件夹,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粗糙与冰冷。
这一次,她需要处理的“食材”,比任何发霉的蔬菜或变质的肉类,都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但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
她拿起笔,在酱料实验记录的失败原因后面,用力写下了四个字:
“继续,下次。”
然后,她翻开了文件夹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