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而沉闷。车厢内,南胤皇子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那诡异的青黑之气在他眉宇间若隐若现。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靠坐在一旁,闭目凝神,实则将残存的内息运转到极致,如同最精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皇子心脉处一丝微弱的生机。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那阴寒邪气极为刁钻,稍有差池,便会反噬,不仅这皇子立时毙命,他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残躯,恐怕也会被彻底摧毁。
护卫首领偶尔掀开车帘查看,见到李莲花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愈发苍白的脸色,眼神中的审视与疑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看得出,这落魄郎中是在用某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吊着主人的命。
“还有多久能到城镇?”李莲花声音嘶哑地问,眼睛并未睁开。
“最快也要明日晌午。”首领沉声道,“你还能撑住?”
李莲花没有回答,只是搭在皇子腕间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两个时辰的极限快到了,他必须找到其他办法。
他回忆着陈伯教过的那些粗浅药理,回忆着自己在四顾门藏书阁中翻阅过的、那些记载着奇症异毒的孤本残卷。南胤……南胤……有什么是与之相关的?
忽然,一个极其冷僻的名称划过脑海——“赤焰砂”。据某本杂记所述,此物生于南胤酷热之地,性极阳烈,是几种罕见寒毒的克星,但本身也带有燥烈毒性,用法稍有不当,便是火上浇油。
而这皇子所中之毒的阴寒特性……
“停车。”李莲花猛地睁开眼。
首领一愣:“何事?”
“我需要几种药材,或许……能再争取一些时间。”李莲花快速报出几个药名,多是些性温平和的辅药,唯独将“赤焰砂”混在其中,并特意强调了其外形特征,“……还有一味,色如朱砂,触手温热,状若细沙,名为‘赤焰砂’,此物关键,务必寻来。”
他赌的是,这些护卫不通药理,分辨不出“赤焰砂”的真正效用,只当是寻常药材。也赌这附近的山野,或许恰巧生有此物。
首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主人气息越发微弱,不敢耽搁,立刻吩咐两名手下快马加鞭,前往前方可能存在的市集搜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李莲花不断以银针刺穴,配合着微弱内力,强行疏导皇子体内乱窜的寒邪。每一次施针,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精力。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溢出,被他不动声色地擦去。
黄昏时分,两名护卫终于返回,带来了所需的药材,其中果然有一小包色泽朱红、触手果然带着一丝温热的“赤焰砂”。
李莲花心中稍定。他屏退左右,独自在车厢内配药。他将其他药材捣碎成汁,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小撮“赤焰砂”。那砂粒在指尖微微发烫,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暴烈的气息。
用量是关键。多了,皇子虚不受补,立时经脉焚毁;少了,则无法压制寒毒。
他深吸一口气,凭着过往对药性精准掌控的残存本能,将那一小撮赤焰砂混入药汁中。药汁瞬间沸腾了一下,颜色转为暗红。
他扶起皇子,将药汁一点点灌入其口中。
几乎是药汁入腹的瞬间,那皇子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青黑之气剧烈翻涌,与一股骤然升起的赤红之色交织争斗!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皮肤表面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如火!
李莲花早有准备,银针连闪,封住其几处要穴,引导着那两股霸道的力量相互冲撞、消耗。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在鬼门关前,与阎王抢人。
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支撑着他的,唯有那一丝不肯放弃的执念——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的债,还没还完。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内的异象渐渐平息。皇子脸上的青黑与赤红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那致命的阴寒邪气,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李莲花脱力般向后靠去,重重喘息着,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像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成功了……暂时。
车帘被掀开,首领探进头来,看到皇子平稳的睡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难以置信。他看向瘫软在一旁、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李莲花,目光复杂难明。
“你……究竟是谁?”首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李莲花闭上眼,扯出一个疲惫至极的弧度,声音低不可闻:
“一个……郎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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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总坛,玄铁主座之上。
绾青丝听着下方属下的汇报,关于各方势力对业火令或臣服或阳奉阴违的动向,关于几处尚未完全平息的叛乱,关于资源调配的细节……她处理得飞快,指令清晰而冷酷。
直到一名负责情报的黑影悄然出现在殿柱的阴影里。
“主人,东海那边,有新消息。”
绾青丝批阅卷宗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说。”
“李相夷化名李莲花,藏身渔村行医。三日前,被一伙身份不明、疑似南胤皇室护卫的人带走。据暗线观察,队伍中有一年轻男子,身中奇毒,李莲花……似乎在以医术为其续命。”
殿内烛火跳跃了一下。
绾青丝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
南胤皇室?
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东海?还恰好找到了李相夷?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引导?
她想起李相夷那半吊子的、源于陈伯的粗浅医术,竟能暂时压制住南胤皇室都束手无策的奇毒?是他隐藏了实力,还是……另有缘由?
“查清楚那中毒者的身份,以及他们前往的目的地。”她的声音依旧冰冷,“还有,李相夷用了什么方法稳住那人的毒性。”
“是。”
黑影领命欲退。
“等等。”绾青丝忽然叫住他。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总坛下方井然有序、却暗藏汹涌的景象。李相夷……竟然在用这种方式,在另一个漩涡里挣扎求生。
她以为他会在东海之滨的断崖上,在无尽的悔恨中彻底腐朽。
可他却没有。
他甚至……还在救人。
一股莫名的、极其细微的烦躁,如同水底暗流,掠过她冰封的心湖。
“加派人手,盯紧他们。”她背对着黑影,声音听不出情绪,“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是。”
黑影彻底消失。
殿内重归寂静。绾青丝独自立在窗前,指尖那枚沉香木珠被无意识地捻动着。
李相夷,你的债,当然没还完。
但若你就这么轻易地死在别人手里……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寒的光。
那未免,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