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总坛深处，寒玉静室。
冰晶镜面悬浮于空，映照出囚室内李莲花蜷缩的身影。他闭着眼，面色灰败，仿佛已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那点被反复磋磨的生机尚未彻底断绝。
绾青丝盘坐于冰莲台上，周身寒气氤氲，看似在入定调息，目光却未曾离开镜中分毫。她看着他如同被遗弃的破旧玩偶，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地下废墟的变故，傀儡少年那不该出现的“杂念”，还有李莲花怀中那卷……来自古老岁月的卷轴，都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她看似冰封无波的心湖深处。
她想起地底那声混乱意念的嘶鸣——“钥匙……残渣……”
想起李莲花滚入火焰裂隙前，回头望她那一眼中的惊骇、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钥匙？残渣？
她缓缓摊开手掌，那枚通体漆黑、刻着流动火焰图腾的业火令静静躺在掌心。令牌触手冰凉，内里却仿佛蕴藏着能焚尽一切的狂暴力量。这力量源自何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并非恩赐，而是枷锁，是烙印，是与某个古老、冰冷、庞大存在签订的……契约。
以魂为薪，饲此业火。
代价呢？
代价就是这日渐冰冷的情感，这挥之不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意识的杀伐指令，还有……对某个特定存在，那无法磨灭、且被不断放大的……恨意。
对李相夷的恨。
真的是她的恨吗？
最初，或许是的。为了惨死的姐姐绾晴，那份恨意真实而灼热。可后来呢？当业火令的力量彻底与她融合，这份恨意就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铁矿，被反复锻打，淬炼，扭曲……变得越来越纯粹，也越来越……不像她自己。
她有时会恍惚，那份非要将他折磨至死方休的执念，究竟有多少，是源于她绾青丝本心？又有多少，是这业火令深处，那个古老意志的……驱动？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不是李莲花如今的狼狈，而是很多年前，四顾门春日，桃花树下，那个红衣少年挽着剑花，回头对她展眉一笑，阳光落在他眼中，明亮得刺眼。
那时，她心底是何种滋味？
是了……是仰慕，是依赖，是如同藤蔓仰望乔木般的……卑微的欢喜。
那份欢喜，何时变了质？是从姐姐跳海的消息传来？是从她接过这枚业火令开始？还是从……某个她无法言说的、更早的时刻？
“呃……”
一阵突如其来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从心口炸开！眼前骤然一片血红！无数混乱的、充满怨毒与杀戮的嘶吼声在她脑海中疯狂回荡！
杀了他！ 毁了他！ 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业火令的意志！冰冷，狂暴，不容置疑！
绾青丝猛地攥紧掌心，指甲深深掐入肉里，渗出血珠，滴落在身下的冰莲台上，瞬间冻结成暗红的冰晶。她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周身寒气大盛，强行将那翻涌的杀戮意念压制下去。
不能……现在还不能……
她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冰晶镜面中那个依旧蜷缩不动的身影。
杀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茫然。
若这恨，并非完全属于自己。
若这复仇，从一开始就是被引导、被强化的戏码。
那她绾青丝，究竟是谁？
是一个为姐复仇的可怜虫？还是一个被古老力量操控的……傀儡？
那李相夷呢？他在这盘棋中，又算什么？一个必要的祭品？一个用来完善她这个“容器”的……工具？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这寒玉静室的万年玄冰更冷。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冰晶镜面。
镜中的李莲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已经化为石像。
可她分明看到，他藏在身侧阴影里的、那唯一能略微活动的手指，正极其缓慢地、以一种极其隐晦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地面。
嗒……嗒嗒……嗒……
那节奏……很熟悉。
是很多年前，四顾门遭遇强敌围困，他与她被困山洞时，他教她的……一种传递简单讯息的暗号。
当时他说的是什么？
——【活下去】。
绾青丝瞳孔猛地一缩！
冰封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在对她示警？还是在提醒她什么？
难道……他也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这恨意背后的不自然？察觉到这业火之下的……阴影？
不可能！
他怎么会知道！
纷乱的思绪如同冰屑，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理智告诉她，这或许只是巧合，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可心底某个被冰封的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不是巧合！
她死死盯着镜中那根敲击地面的手指，那细微的动作，在此刻死寂的囚室和她的窥视下，显得如此清晰，又如此……惊心动魄。
活下去……
他对谁说的？对他自己？还是……对她？
业火令在掌心微微发烫，那股冰冷的杀意再次开始蠢蠢欲动，催促着她，立刻下去，碾碎他，终结这所有的不确定！
绾青丝猛地握紧业火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看着镜中那抹残破的红影，看着他指尖那固执的、微弱的敲击。
许久。
她眼中翻涌的杀意与混乱，一点点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一切光线都吞噬的……幽暗。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黑色火焰，轻轻点向那悬浮的冰晶镜面。
镜面波纹荡漾，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在景象彻底消散的前一瞬，她对着镜中那即将消失的身影，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嘴唇。
没有声音发出。
但那口型，分明是——
【如你所愿】。
冰晶镜面彻底碎裂，化作漫天冰尘，消散在静室寒冷的空气中。
绾青丝独自坐在冰莲台上，垂眸看着掌心那枚幽光流转的业火令，眼神复杂难辨。
李相夷……
或许，你是对的。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看清楚，这业火焚尽的，究竟是你我的恩怨……
还是，你我……都只是棋子的……真相。
静室内，寒气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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