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43

囚室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将那抹素白的身影与外界彻底隔绝。沉重的“哐当”声如同丧钟，在狭小空间内回荡不休，震得李莲花残破的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他心口那点微弱的星火猛地一颤。

锁魂契……

业火焚尽之前，魂魄永受煎熬。

绾青丝最后那句话，如同淬了冰的诅咒，一字字钉入他的魂魄深处。他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只被剥了皮、仍在微微抽搐的兽，连最后一点伪装出来的死寂都无法维持。

身体的痛苦早已超越了某种界限，成为一种永恒的、无所不在的背景噪音。碧落黄泉的阴寒不再刺骨，焚经汤的暴烈不再灼热，它们仿佛达成了某种邪恶的同盟，共同化作一种粘稠的、缓慢渗透的腐朽之力，一点点蚕食着他仅存的生机，将他往无边的冰冷与黑暗里拖拽。

护心莲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了，那点地髓和冰晶草带来的微弱平衡，在业火令反噬的波及和那黑雾存在的恶意冲击下，早已溃不成军。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经脉的干涸与萎缩，如同久旱龟裂的河床，生命的泉眼正在迅速枯竭。

死亡，从未如此真切地贴近。

他甚至能闻到自身血肉开始缓慢腐朽时，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就这样结束吗？

像一条无人知晓的野狗，烂死在这冰冷的囚笼里？带着满腹的冤屈与未解的谜团，化作一抔无人祭奠的黄土？

不。

心底那点星火，在那无边的黑暗与腐朽中，猛地爆开一团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目的光芒！

凭什么？！

凭什么他李相夷要背负这莫须有的血债？凭什么他要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凭什么连死，都要在这该死的“锁魂契”下永受煎熬？！

一股极其暴戾、极其不甘的怨气，混合着求生的本能，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轰然爆发！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不再是灰败的死寂，而是烧起了两簇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

既然这具身体已成牢笼，既然这魂魄注定煎熬，那便……让这牢笼，成为熔炉！让这煎熬，化为燃料！

他不再试图去梳理、去平衡体内那混乱的力量。相反，他主动放开了对所有力量的压制，甚至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用意念去催动、去点燃那沉寂的碧落黄泉之毒，去引爆那焚经汤残留的暴烈！

既然业火令的力量能通过反噬灼烧绾青丝，既然那地底的存在、那黑雾中的追杀者都觊觎着这份力量……那这残存于他体内、与业火令同源却更加混乱狂暴的气息，为何不能……为他所用？！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

碧落黄泉的阴寒与焚经汤的暴烈，在他放弃所有抵抗、甚至主动催谷的意志下，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疯狂对冲、爆炸！护心莲那丝微弱的生机瞬间被淹没、撕碎！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丝魂魄！

“呃啊啊啊——！”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吼，整个人如同被投入炼狱火海的罪徒，身体剧烈地痉挛、扭曲，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青黑与赤红交织的恐怖纹路！七窍之中，不再是溢血，而是喷涌出浓郁的黑红雾气！

他在燃烧！

燃烧这具残躯！燃烧这备受煎熬的魂魄！以自身为祭品，强行熔炼那诸般加诸于身的痛苦与力量！

囚室之内，温度骤然升高，又瞬间降至冰点！空气因力量的剧烈冲突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石壁上那惨绿的萤石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与此同时，业火总坛深处，那座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尚未完全修复的寒玉静室内。

正盘坐于新换冰莲台上、试图压制手腕“锁魂契”反噬的绾青丝，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冰晶地面，瞬间冻结成妖异的血花！

她手腕上那道鲜艳的血线，如同被烙铁烫到般，骤然变得灼热无比，颜色愈发深邃，甚至隐隐散发出与囚室内李莲花身上同源的、混乱而狂暴的气息！

“他……在做什么？！”绾青丝脸色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骇的神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锁魂契”的诡异连接，一股毁灭性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疯狂意志，正从囚室方向，蛮横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他疯了？！他难道想……

不等她细想，那股疯狂的意志携带着磅礴混乱的力量，已顺着“锁魂契”的链接，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入了她的识海！

“噗——！”

绾青丝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周身寒气瞬间溃散，整个人从冰莲台上跌落，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身体。那冰冷的容颜上，竟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眼底冰封的寒潭被彻底搅碎，只剩下翻涌的惊涛骇浪！

而囚室之内，李莲花那自我焚炼的过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魂魄仿佛被放在铁砧上反复锻打，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痛苦嘶吼、以及那来自地脉深处、黑雾之中、甚至业火令本源的冰冷意念，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濒临破碎的识海中疯狂闪现、碰撞！

就在他即将被这无尽的混乱与痛苦彻底吞噬、魂飞魄散的刹那——

一点极其凝练、极其纯粹、仿佛剥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本源毁灭意志的……火星，在他识海的最深处，悄然亮起。

那不再是护心莲的生机，也不是任何一种外来的力量。

那是他李相夷，在承受了所有痛苦、怨恨、不甘与绝望之后，于自身魂魄的灰烬之中，强行淬炼出的……独属于他的一缕——“烬”！

“烬”火出现的瞬间，他体内那原本狂暴冲突、即将把他彻底撕碎的所有力量——碧落黄泉的阴寒，焚经汤的暴烈，乃至那被引动的、一丝微弱的业火令气息——竟如同遇到了君王般，骤然一滞！随即，在这缕微弱却无比霸道的“烬”火引导下，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速度，相互缠绕，压缩，凝聚……

不再是混乱的冲突，而是……一种趋向于融合的、危险的平衡！

一种以他李相夷的意志为主导的，毁灭与新生的……平衡！

李莲花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灰败死寂的眼中，此刻燃烧着两簇幽暗如深渊、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冷静的火焰。他脸上那痛苦扭曲的神色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冰与火交织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看着指尖萦绕起的一缕极其稀薄、却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灰烬般的氣息。

成功了。

他赌赢了。

以魂为薪，饲此业火。

既然注定要被焚尽，那便……由他自己，来执掌这焚尽的过程！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阻碍，看到外面那个因他这番疯狂举动而同样遭受反噬的、素白冰冷的身影。

绾青丝……

锁魂契，锁得住魂魄，锁不住……我这自灰烬中重生的意志。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不再破碎，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锋芒。

业火总坛的地脉深处，再次传来了那阵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讶异的震动。

寒玉静室内，绾青丝支撑着身体，感受着腕间“锁魂契”那依旧灼热、却不再狂暴失控的波动，看着冰晶地面倒映出的、自己那苍白而惊疑不定的脸。

她缓缓攥紧了手掌。

李相夷……

你究竟……成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