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日子，在一种近乎过度保护的宁静中流淌。苏小芋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或明或暗的关注。她像一只被精心呵护在琉璃罩中的名贵花卉，风吹不到，雨打不着，连阳光都被筛得恰到好处。
然而，山雨欲来的沉闷，终究需要一场宣泄。
半年一度的武林小聚，地点定在了毗邻青城山的望北城。这等场合，本不该苏小芋这等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参与。但掌门师尊捻须沉吟片刻，竟点了头。
“小芋入门以来，还未曾见识过江湖盛事。有东君、雨薇他们看顾，去见见世面也好。”掌门的话语温和，目光却扫过下方肃立的几位核心弟子，带着不言而喻的深意。
百里东君沉稳应是，慕雨薇眼中闪过兴奋，连一向懒散的燕凌云也挑了挑眉，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
苏小芋心里明白，这不仅是让她见世面，更像是一次无声的宣告——青城山的小师妹，并非因惧怕流言而躲藏起来。他们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整个江湖，苏小芋，青城山护得住，也敢带出去。
出发那日，苏小芋被慕雨薇从头到脚打理了一遍。藕荷色的劲装，衬得她肌肤胜雪，腰间束着百里东君送的软剑“秋水”，头发梳成利落的双环髻，缀着燕凌云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能辟毒虫的暖玉珠。她站在那里，粉雕玉琢，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又因这半年的“风浪”沉淀出几分不同于寻常孩童的沉静。
一行人格外醒目。尤其是被几位风采各异的师兄师姐护在中间的苏小芋，几乎一踏入望北城，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好奇、探究、惊艳、审视……种种视线交织而来。
“那就是青城山的小师妹？” “听说魔教少主为了她……” “嘘！慎言！没看见百里东君在旁边吗？” “生得确实灵秀，难怪……”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在人群中断续涌动。
苏小芋尽量目不斜视，跟在百里东君身边。大师兄步履从容，气息平和，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都与己无关，无形中为她撑开了一片安稳的空间。慕雨薇则像一只警惕的护崽母豹，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任何带着异样的目光都会迎来她毫不客气的瞪视。燕凌云依旧一副散漫样子，手里把玩着两枚铁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都带着点冷。
小聚设在望北城的演武场。各派年轻弟子齐聚，本应是切磋交流、彰显门派实力的场合。然而，几场不痛不痒的比试过后，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身形高壮、来自北方某个以横练功夫著称的门派弟子，名为赵莽，跃上演武台，目光扫过青城山众人所在的方向，最后落在被护得严实的苏小芋身上，声若洪钟：
“久闻青城山剑法精妙，不知今日可否赐教？在下想请教的，是这位苏小师妹！”
场内霎时一静。
谁都看得出，苏小芋年纪尚小，气息绵弱，绝非擅长打斗之人。这赵莽指名道姓，其意不在切磋，而在挑衅，或者说，是想借机掂量一下这位传闻中引得魔教少主都失了方寸的青城山团宠，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百里东君眉头微蹙，正要开口。
他身边的慕雨薇早已按捺不住，“唰”地站起身，柳眉倒竖：“赵莽！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小师妹出手？想打？我来陪你！”
赵莽咧嘴一笑，带着几分蛮横：“慕师姐剑法超群，在下自知不敌。只是听闻苏小师妹深得贵派上下喜爱，想必有过人之处，在下只是想见识一番，莫非青城山只会将弟子藏在人后吗？”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隐隐有指责青城山徒有虚名、只会溺爱弟子之意。
周围各派人士神色各异，有看热闹的，有不忿的，也有默不作声静观其变的。
苏小芋心脏怦怦直跳，手心沁出冷汗。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躲在师兄师姐身后。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堕了青城山的名头。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演武台边缘。
那人身形高挑，墨发玄衣，面容俊美近妖，一双桃花眼此刻寒光凛冽，正是司空夜！
他竟不知何时混入了人群，在此刻现身！
全场哗然！
“是魔教少主！” “他果然来了！”
司空夜对周围的惊呼和瞬间紧绷的气氛视若无睹。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苏小芋身上，看到她安然无恙，眼底的冰寒才似乎融化了一瞬，随即，那冰冷刺骨的视线便钉在了台上的赵莽身上。
“你，”司空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杀意，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想动她？”
赵莽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寒，强自镇定道：“司空夜！这是我正道武林聚会，岂容你这魔教妖人撒野！”
司空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到极致的弧度，他甚至懒得废话，身形一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掠上演武台，五指成爪，直取赵莽咽喉！那速度快得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应！
“住手！”几声怒喝同时响起。百里东君、慕雨薇，以及几位其他门派的长老同时出手阻拦。
然而，司空夜的招式狠辣诡谲，角度刁钻，竟在数位高手的拦截下，指尖依旧擦着赵莽的脖颈划过，带起几缕发丝和一道血痕！
赵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司空夜！休得猖狂！”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厉声喝道，掌风呼啸而至。
司空夜冷哼一声，身形如游鱼般滑开，反手一掌拍出，阴寒内力与那长老的掌风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气浪翻滚，吹得台下众人衣袂翻飞。
场面瞬间失控！
“保护小师妹！”百里东君低喝一声，与慕雨薇、燕凌云瞬间将苏小芋护在中间，剑已出鞘半寸，警惕地盯着台上和四周。
而台上，司空夜已与那长老以及另外两名被激怒的正道人士缠斗在一起。他身法如鬼似魅，招式狠厉无情，竟是以一敌三不落下风！玄色衣袍在劲风中猎猎作响，那双桃花眼里再无半分委屈脆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一种偏执的疯狂。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任何试图靠近苏小芋、或者对他流露出敌意的人，都成了他攻击的目标。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魔教妖人孤身在此，并肩子上，拿下他！”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更多被魔教之名激怒的年轻弟子，或是想趁机扬名立万的人，纷纷亮出兵刃，涌上台去。
司空夜顿时陷入重围。刀光剑影将他淹没，可他仿佛不知疼痛，不知畏惧，招式愈发狠辣，每一次出手都必见血光！玄色衣袍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苏小芋被师兄师姐紧紧护着，透过人缝，看着那个在人群中疯狂厮杀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看到他一掌震飞一人，后背却空门大露，被一剑划破，血光迸现；看到他为了避开砍向面门的一刀，手臂被枪尖刺穿……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痛，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始终固执地、隔着重重视线，寻找着她的方向。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际，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从人群某个刁钻的角度射出，目标并非场中任何人，而是——被牢牢护着的苏小芋！
那是一根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小心！”百里东君感官最为敏锐，脸色骤变，想要格挡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那原本在人群中厮杀的玄色身影，仿佛心有灵犀，猛地转头！司空夜瞳孔骤缩，几乎是想也不想，完全不顾身后劈来的刀剑，身形以一种近乎扭曲的角度强行扭转，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苏小芋的方向扑来！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
那根毒针，被他用后背硬生生挡下！
同时，至少有三把兵刃砍在了他的背上、腿上，血花四溅！
司空夜闷哼一声，身体踉跄了一下，却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没有倒下。他落在苏小芋身前不远处，单膝跪地，以手撑地，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殷红，那双桃花眼却亮得骇人，死死地盯着苏小芋，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被司空夜这不要命般的举动，惊呆了。
苏小芋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浑身浴血、气息萎靡却依旧固执地看着她的少年，大脑一片空白。那根毒针，如果不是他……
司空夜看着她惊愕的眼神，苍白的脸上，竟然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满足和疯狂意味的笑容。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看……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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