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死寂无声。
所有的刀光剑影,所有的喊打喊杀,都在司空夜浑身浴血、倒下的瞬间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
苏小芋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视野里只剩下那片不断在玄色衣袍上洇开的、刺目的红。他倒下前那个满足又疯狂的笑容,和他低哑的“我会护着你”,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脏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小芋!”百里东君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更紧地护在身后,温润的眉眼此刻尽是冷冽的警惕。他目光扫过地上生死不知的司空夜,又锐利地射向方才毒针射来的方向,那里人群骚动,却已找不到发射者的踪迹。
慕雨薇持剑的手微微发抖,看着司空夜的惨状,眼神复杂难辨,有惊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但更多的仍是戒备。“他……”
燕凌云收起了惯常的散漫,眉头紧锁,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场面太混乱,敌友难辨,司空夜的身份更是敏感,绝不能让他死在青城山的人面前,否则后患无穷。
“带走。”百里东君当机立断,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上前一步,指尖迅疾如风,连点司空夜周身几处大穴,先止住汹涌的外出血,然后俯身,小心地避开了他背上最狰狞的伤口,将人拦腰抱起。
司空夜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俊美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软软地靠在百里东君怀中,墨发凌乱地垂落,沾染着暗红的血渍,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与方才那个煞神般的模样判若两人。
“走!”百里东君低喝一声,青城山众人立刻结成护卫阵型,将抱着司空夜的百里东君和依旧有些发懵的苏小芋护在中心,迅速撤离了这片是非之地。留下身后一片哗然与各怀心思的目光。
他们没有回望北城的客栈,而是直接去了青城山在城郊的一处隐秘别院。
别院静室内,血腥气混合着草药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司空夜被小心地安置在榻上,背部的衣衫已被剪开,露出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那道几乎可见白骨,而最致命的,是后心偏左处那一个细小的、周围皮肉已开始发黑的针孔。
“好歹毒的暗器!”奉命前来救治的医堂长老面色凝重,指尖搭在司空夜冰冷的手腕上,内力细细探查,“若非他内力深厚异于常人,且避开了心脉要害,此刻早已毒发攻心!即便如此,这‘幽魂引’之毒也已侵入肺腑,加上失血过多……”
长老摇了摇头,取出银针、药瓶,开始全力施救。
苏小芋被慕雨薇按着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指尖冰凉。里面偶尔传来的压抑痛哼(即使昏迷,清除毒素和缝合伤口的剧痛仍让身体本能地痉挛),还有那浓郁不散的血腥味,都让她坐立难安。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个偏执的、不讲道理的、把她生活搅得一塌糊涂的魔教少主,竟然……真的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了?
为什么?
就因为那盒可笑的、她根本不知情的“聘礼”?
不知过了多久,医堂长老擦着额角的汗走了出来。
“长老,他怎么样?”百里东君立刻上前询问。
“命暂时保住了。”长老叹了口气,“毒已逼出大半,伤口也处理好了。但‘幽魂引’霸道,余毒清剿需要时间,而且他内力损耗过度,经脉亦有损伤,能否醒过来,何时能醒,就看他的造化了。”
百里东君眉头深锁:“有劳长老。”
长老看了一眼内室,又看看坐在外间脸色发白的苏小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下去开方煎药了。
百里东君走到苏小芋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尽可能放得温和:“小芋,吓到了吗?”
苏小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大师兄……他,他会死吗?”
“医长老说,暂时不会。”百里东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好好休息。”
他示意慕雨薇陪着她,自己则转身去了外面,显然要去处理后续的麻烦。司空夜出现在望北城并重伤的消息,恐怕此刻已如野火般传遍江湖了。
接下来的几天,别院的气氛压抑而紧张。
苏小芋每天都会去静室外站一会儿。隔着门扇,她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能闻到越来越浓的草药味。师兄师姐们轮流守在附近,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慕雨薇看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师妹,你别被他骗了!魔教之人,最擅蛊惑人心!他这么做,说不定有什么更大的图谋!”
燕凌云则倚在廊柱上,慢悠悠地说:“图谋?拿自己的命图谋?二师姐,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我看那小子,分明是……”他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小芋一眼。
苏小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图谋?她一个青城山的小弟子,有什么值得魔教少主用命来图谋的?
第三天夜里,苏小芋翻来覆去睡不着,鬼使神差地,她又悄悄来到了静室外。
今夜守夜的是百里东君。他坐在廊下的石凳上,闭目调息,听到脚步声,睁眼看是她,微微颔首,并未阻拦。
苏小芋鼓起勇气,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司空夜依旧趴在榻上,赤裸的上身缠满了厚厚的绷带,仍有淡淡的血色渗出。他脸色依旧苍白,唇瓣干裂,墨发铺散在枕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蹙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仿佛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苏小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拿起旁边温水浸湿的软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苏小芋微微一颤。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司空夜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苏小芋动作一顿,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他的声音极其微弱,破碎不堪,带着高烧的混沌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断断续续地传来:
“……别……别怕……”
“……我的……”
“……谁都不能……抢……”
“……小……芋……”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小芋耳边。
他连在昏迷中,念的都是她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本能般的守护欲和占有欲。
苏小芋握着软巾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榻上这个脆弱又偏执的少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讨厌吗?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害怕吗?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她无所适从的东西,压在了心口。
她默默地替他擦完汗,放下软巾,逃也似的离开了静室。
门外,百里东君依旧闭目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苏小芋回到自己房间,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司空夜破碎的呓语,和他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交错。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下,那块冰凉的墨玉暖香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一次,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烫手。
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养成系团宠的路,好像彻底走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