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昙阁的日子，如同一潭死水。
那两名紫衣侍女名唤幽影、幽色，当真如同她们的的名字，是两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她们按时送来精致的饭食，打理殿内清洁，却从不多说一个字，眼神空洞，仿佛只是执行命令的机关傀儡。苏小芋试图与她们交谈，问及外面的事情，或者只是关于幽冥教最简单的规矩，得到的只有沉默的躬身，和更加低垂的头颅。
殿门始终紧闭。那墨色水晶窗透不进真实的阳光，只有永恒的、令人心头发慌的幽绿。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寂静。
苏小芋从最初的愤怒、恐惧，渐渐变得麻木。她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那张宽大的玄玉床上，厚重的黑色绒毯也暖不透她从心底渗出的寒意。她开始想念青城山的一切，想念膳堂里冒着热气的普通饭菜，想念师兄师姐们吵吵嚷嚷的关心，甚至想念那些被硬塞过来的、让她哭笑不得的“关爱”礼物。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有些负担的“甜蜜”，在此刻死寂的对比下，变得无比珍贵。
司空夜自那日离开后，没有再出现。
苏小芋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她怕见到他，怕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占有欲，怕他冰冷却又滚烫的碰触。可在这绝对的孤寂中，偶尔，脑海里又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他泛红的眼圈，和他抱着她时，手臂那不容置疑的力道。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更加烦躁。
不知是第几天，殿门外终于响起了不同的脚步声，沉稳，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幽影和幽色无声地行礼，退至角落，如同融入了墙壁的阴影。
玄铁大门被推开，司空夜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只是今日的袍角用暗金线绣了大片的曼陀罗，随着他的走动，在幽绿光线下流淌着诡谲的光泽。他的脸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但眼底那抹偏执的幽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蜷在床角的苏小芋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她们伺候得不好？”他开口，声音比殿内的空气更冷。
苏小芋抱着膝盖，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和显而易见的憔悴，像一根刺，扎进司空夜的眼里。他大步走到床边，阴影再次将她笼罩。
“说话。”他命令道，语气里带着压抑的不耐。
苏小芋依旧不吭声，甚至将脸埋得更低了些。
这种无声的抗拒彻底激怒了他。司空夜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闷哼一声。
“看着我！”他低吼，强行将她的脸抬起来，迫使她迎上自己的视线。
苏小芋被迫看着他。几日不见，他下颌的线条似乎更加冷硬，那双桃花眼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仿佛随时会将她撕碎。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身体微微发抖。
看到她眼中的惧意，司空夜胸口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猛烈，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不要她怕他！他要她像在青城山时那样，哪怕生气，哪怕委屈，眼睛里也该有光，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死寂的灰败。
“你就这么想回青城山？”他盯着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戾气，“回到你那些师兄师姐身边？”
苏小芋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开口，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眼泪像是滚烫的油，浇在司空夜心头的火上。他猛地将她拽入怀中，双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
“不准想！”他在她耳边低吼，气息灼热而混乱，“不准想他们！你只能想我！”
他的怀抱冰冷而坚硬，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苏小芋被他勒得生疼，挣扎起来：“放开我！”
“休想！”司空夜的手臂收得更紧，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与这幽冥之地格格不入的、淡淡的草木清气，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执拗，“苏小芋，你既然来了，就永远别想离开！”
他的唇贴在她颈侧的皮肤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你是我的……”他喃喃着，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绝望的祈求，“永远都是……”
苏小芋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抱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瞬间消失不见。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他声音里那不容错辨的、近乎崩溃的脆弱。
这个强势得不可一世、偏执得令人恐惧的魔教少主，此刻抱着她，却像一个紧紧抓着救命稻草、随时会溺毙的人。
她忽然想起那卷羊皮卷，想起“心神俱损，功法溃散”的记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杂着巨大的无奈和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在她心口弥漫开来。
她抬起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他，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幽昙阁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她无声的泪水。
许久，司空夜才缓缓松开她。他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颈侧被他勒出的红痕，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和更深的烦躁。
他抬手，有些笨拙地、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泪，动作僵硬，与他平日狠戾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哭了。”他声音依旧生硬，却放缓了些许。
苏小芋偏过头，躲开他的碰触。
司空夜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瞬间阴云密布。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我会让你习惯的。”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在对她宣判，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带着一身尚未平息的暴戾气息，大步离开了幽昙阁。
殿门再次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苏小芋缓缓滑坐在地上，抬手抚摸着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和颈侧，那里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气息和霸道的力道。
她看着空荡荡的、泛着幽绿光芒的殿宇，看着角落里如同影子般的侍女，一颗心，在不断下坠的冰冷中，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固执地牵扯了一下。
这条被迫踏入幽冥的路，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加……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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