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的伤势，在幽冥教不计代价的灵药与巫辛的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只是那“蚀骨掌”的阴毒到底伤了根基，加上逆生之花霸道力量的冲击，他虽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体却比以往虚弱许多，需要长时间的静养。
这反倒给了苏小芋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曾经的司空夜，是笼罩在她世界里的阴影，是强势的禁锢者，是需要她被动承受的偏执风暴。而如今，这个煞名在外的幽冥少主，褪去了那层冰冷狠戾的外壳，显露出内里的苍白与脆弱，不得不依赖于她的照料。
起初，苏小芋还有些手足无措。喂药时，他会因为药汁苦涩而微微蹙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伤后的朦胧水汽，无声地望着她，竟让她心头发软，下意识地想去找些蜜饯来。换药时，看到他背上那纵横交错、依旧狰狞的伤口，她的指尖会不受控制地发颤，动作放得极轻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他的痛楚。
而司空夜，则完全收敛了所有的爪牙。他异常顺从，喂到唇边的药再苦也会一口饮尽，换药时再疼也只是一声不吭地攥紧身下的绒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带着一种近乎全然的信赖和一种……苏小芋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被小心藏起的、害怕被厌弃的不安。
这种无声的依赖，比任何强势的宣告都更具力量。它悄然瓦解着苏小芋心中最后的壁垒，将那份因共历生死而萌生的情愫，催化得更加具体而真切。
她开始主动过问他的起居。
“今天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巫长老说你要多休息，这些文书晚些再看也不迟。” “夜里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床毯子？”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与关切。
司空夜总是摇头，或者说“还好”。但若苏小芋坚持让他休息，或是亲手为他掖好被角，他那苍白的脸上，便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浅淡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点亮他整张面容。
他开始变得……有些黏人。
苏小芋若是离开他的视线稍久一些，比如去外间端个茶水，或是只是走到窗边看看那株新结花苞的幽昙，再回来时，便会发现他虽依旧闭目养神，那长睫却会几不可查地颤动一下，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放松。若她坐在床边看书或是做些女红，他即便不说什么，也会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侧过身，仿佛离得近些，便能更安心。
这种孩子气的、无声的依恋，让苏小芋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在他因伤口疼痛或是噩梦而眉头紧锁时，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每一次，他都会立刻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力道之大，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然后那紧蹙的眉心，便会一点点舒展开来。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恐惧和对抗的魔教少主，而是成了一个需要她照顾、也会因她一个眼神一句软语而悄然欢喜的，名为司空夜的少年。
这日，巫辛前来诊脉，确认司空夜内息平稳，余毒已清，只需好生将养，恢复元气便可。老者在收拾药箱时，状似无意地对苏小芋提了一句：“少主妃若有闲暇，或可陪少主说说话，解解闷。少主往日……太寂寥了些。”
苏小芋怔了怔，看向靠在床头、垂眸不语的司空夜。寂寥？这个词用在这个曾经搅动江湖风云、杀伐果断的少年身上，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贴切。
她想起他提起幽昙只为刹那芳华时的眼神，想起这幽冥之地永恒的暗红与冰冷。
待巫辛离开后，殿内重归宁静。苏小芋走到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想听故事吗？”
司空夜倏地抬起眼，眼中带着明显的讶异，随即那讶异化为了更深的光亮，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好。”
苏小芋便搜肠刮肚地，开始讲青城山的趣事。讲大师兄百里东君表面温润实则腹黑，如何不动声色地坑了挑衅的别派弟子；讲二师姐慕雨薇风风火火，练剑时差点烧了丹房；讲三师兄燕凌云看似懒散，实则飞刀绝技神鬼莫测……她讲得并不算生动，甚至有些琐碎，但司空夜听得很认真。
他靠在软垫上，目光落在她因回忆而微微泛光的脸上，眼神专注而柔和。听到有趣处，他的唇角会极轻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后来呢？”当她停下来喝水时，他会低声追问。
苏小芋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少年人好奇的模样，心头微软，便又继续讲下去。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他的偏执与占有，而是开始主动地，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填补他过往生命中的那些“寂寥”。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去做一些她从未做过的事情。
比如，向幽影询问幽冥教厨房的位置，笨手笨脚地，想为他熬一碗据说能补气血的药粥。结果差点烧糊了锅底，弄得满脸烟灰，最后还是被闻讯赶来的巫辛哭笑不得地“请”出了厨房。
当她顶着一脸黑灰，端着那碗卖相实在算不上好的粥，有些窘迫地回到幽昙阁时，司空夜看着她的模样，先是愣住，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里那种冰冷或嘲讽的笑，而是真正开怀的、带着胸腔震动的轻笑。
他笑起来极好看，眉眼弯起，那股萦绕不散的阴郁戾气尽数散去，仿佛拨云见日。
他接过那碗粥，什么也没说，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
苏小芋看着他低头喝粥时微微颤动的长睫，和那微微上扬的唇角，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一种奇异的、带着甜意的满足感，在她心底悄悄蔓延开来。
原来，照顾一个人，被他需要，看他因自己而展露笑颜，是这般滋味。
这座曾经冰冷的囚笼，不知不觉间，已被温情填满。
她看着窗外那永恒暗红的天空，第一次觉得，这片幽冥之地，似乎也并非全无色彩。
而她与身边这个少年之间，那始于强迫与囚禁的关系，早已在生死相依与日常琐碎的浸润下，悄然蜕变，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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