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的伤势,在苏小芋日复一日的细心照料与幽冥教源源不断的灵药滋养下,终于稳定下来,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那层萦绕在他眉宇间、因重伤和剧痛而笼罩的死气彻底散去,虽然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但那双桃花眼里,已重新凝聚起内敛而幽深的光彩。
他开始重新接手教中事务,不再终日困于幽昙阁内。只是与以往不同,他不再将那些散发着血腥与阴谋气息的卷宗带回这里,仿佛要将这片小小的天地,与她彻底隔离开那些阴暗之外。
苏小芋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微妙的变化。他依旧会准时回来,陪她用膳,听她说些琐碎的见闻,或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做自己的事。但他的沉默里,多了些沉淀下来的东西,偶尔凝神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那是属于幽冥少主的、她未曾完全接触过的另一面。
她并不追问。她知道,那片属于他的黑暗疆域,她或许永远无法真正踏入,也无法完全理解。但只要他回到这里,愿意卸下那身冷硬铠甲,对她流露出那份独属于她的、笨拙而真实的温柔,便已足够。
这日傍晚,他回来得比平日稍晚,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寒意。
苏小芋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就着冥萤石的光线,翻看一本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记录着九州各地奇闻异志的杂书。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回来啦。”
司空夜脚步顿了顿,看着她被幽绿光晕柔和勾勒的侧脸,和她唇角那抹自然而然的暖意,周身的寒意似乎瞬间消散了几分。他“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发丝带着外面的凉气,蹭得她颈窝有些痒。苏小芋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靠着,甚至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累了?”她轻声问,放下手中的书卷。
司空夜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没有。”他只是想靠着她,感受这份无需言语的宁静与安稳。只有在她的身边,在那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氣息包裹中,他才能从那些无尽的权谋、杀戮与算计中暂时抽离,获得片刻喘息。
苏小芋不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披散在背后的、如墨的长发。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与温柔。
殿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过了许久,司空夜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迷茫的脆弱:“小芋……”
“嗯?”
“如果……我不是幽冥教的少主,”他抬起头,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会不会……更容易一些?”
苏小芋愣住了。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不确定和一丝希冀的眸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想起初遇时他的偏执疯狂,想起望北城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想起他笨拙送来的暖玉和糖藕,也想起他重伤昏迷时那全然的依赖……这一切,都与他“幽冥少主”的身份密不可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司空夜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划过眼底。
然而,苏小芋却伸出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没有如果。”
“我认识的,从一开始,就是幽冥教的少主司空夜。”
“是那个不讲道理把我抢来的你,是那个会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你,是那个……会因为我一碗烧糊的粥而笑得像个孩子的你。”
她的指尖抚过他微凉的颊侧,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身份,你的过去,你的一切,好的,坏的,偏执的,温柔的……它们共同构成了我眼前的这个你。”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如果’。”
她看着他眼中那抹失落被惊愕取代,随即又燃起更加炽烈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光芒,微微笑了起来,带着一点羞涩,却无比坦荡:
“我要的,只是眼前的这个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司空夜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背,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令他心安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
没有更多的言语。这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承载了他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沉重而汹涌的情感。
苏小芋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和她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她伸出手,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贴在他微凉的衣料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所有的身份隔阂,正邪对立,过往的伤害与纠缠,似乎都在这紧密相拥中变得微不足道。
他们只是他们。一个是幽冥教的少主,一个是青城山的小师妹,在这片不被世人所容的幽冥之地,紧紧相拥,彼此确认着对方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夜才稍稍松开她,但手臂依旧环着她,不肯完全放开。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桃花眼里像是落满了星辰,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小芋,”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哑而郑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再让你难过。”
这是承诺,是誓言,是他用整个灵魂许下的未来。
苏小芋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深情与坚定,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而产生的芥蒂也烟消云散。她踮起脚尖,主动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却带着无限眷恋的吻。
“我信你。”她轻声说。
冥萤石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紧密地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窗外,那株移栽到殿外石缝中的幽昙,在幽冥之地永恒的暗红天幕下,悄然舒展着墨绿的叶片。顶端那枚小小的、洁白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份历经波折终于尘埃落定的感情,无声地祝福。
这幽冥之地的风,穿过冰冷的石廊,掠过肃杀的演武场,最终拂过幽昙阁窗棂时,似乎也带上了缱绻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