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幽冥教总坛这片独特的时空里,不紧不慢地流淌。苏小芋指间那枚玄色幽昙戒指,已从最初的异物感,变成了肌肤的一部分,温润地贴着她的指根,无声宣告着她的归属。
司空夜似乎终于将内乱的余波彻底抚平,出现在幽昙阁的时间变得规律了许多。他依旧忙碌,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紧绷,明显淡化了。偶尔,他甚至会流露出一些近乎……悠闲的姿态。
比如此刻。
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墨发未束,只松松披着一件玄色丝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他手中并未拿着惯常处理的卷宗,而是捧着一卷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记录着西域古老传说的兽皮古卷,看得颇为入神。
午后的(暗红色)天光透过墨色水晶窗,被滤成一片朦胧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上。那只被苏小芋养在殿内的异域珍禽,正胆大地立在他膝头,歪着脑袋,用喙轻轻啄着他袍袖上绣着的暗纹。
苏小芋坐在不远处的绣架前,正对着绷紧的素白绸缎,有些犯难。她想着为司空夜绣一个贴身的香囊,里面放些宁神的草药。花样选的是幽昙,可下针时,却总觉得线条僵硬,失了那花朵的神韵。
她偷偷抬眼,瞥向榻上那人。他看得专注,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被书中内容引出的笑意。这般毫无防备的、松弛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冷厉的幽冥少主判若两人。
苏小芋看得有些出神,指尖的针差点扎到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司空夜从书卷中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带着点懊恼的眼神。
“怎么了?”他放下书卷,那珍禽受惊般扑棱着翅膀飞回了架子上。
苏小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针线:“没什么,就是……这花总是绣不好。”她指了指绣架上那歪歪扭扭的幽昙轮廓。
司空夜起身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绣了一半的绸缎看了看。他的指尖拂过那生涩的针脚,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这里,”他伸出食指,虚点在花瓣的转折处,声音低沉,“弧度可以再柔和些,针脚密一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幽昙之美,在于其绽放时的决绝与脆弱,不必追求完全的形似,抓住其神韵便可。”
苏小芋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这个执掌生杀大权的幽冥少主,竟会对女红刺绣有这般见解。
司空夜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道:“早年随母亲学过几日。”提及“母亲”二字时,他语气并无波澜,眼神却几不可查地黯了一瞬。
苏小芋心头微涩,没有追问。她知道,他的母亲,那位早已逝去的上一任少主妃,是这片幽冥之地另一个被尘封的、带着悲剧色彩的故事。
她重新拿起针,按照他的提点,尝试着调整针法和力道。司空夜并未离开,就坐在她身侧,随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花样图册翻看着,偶尔在她迟疑时,出声提点一两句。
他没有亲手示范,只是用语言引导。殿内很安静,只有针线穿过绸布的细微声响,和他偶尔低沉的嗓音。阳光(那暗红的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投在地上,交织成一幅温馨而寻常的画面。
这一刻,没有幽冥教,没有江湖纷争,没有正邪对立。只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午后闲暇时,一个笨拙地学习女红,一个耐心地从旁指点。
苏小芋的心,在这片静谧祥和中,变得异常柔软。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恩爱伴侣,过着最平凡安稳的日子。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巫辛略显凝重的声音:“少主,北漠急报!”
司空夜翻动图册的手指顿住,眼底那片刻的闲适瞬间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他放下图册,对苏小芋道:“你先绣着,我去去就回。”
苏小芋点了点头,看着他起身,玄色袍袖拂过榻边,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那离去的背影,重新带上了属于幽冥少主的、不容靠近的威压与肃杀。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只完成了一半、在他指点下似乎确实灵动了几分的幽昙香囊,又看了看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暗红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这幽冥之地的宁静,终究是脆弱的。如同那幽昙之花,极致的美,也伴随着转瞬即逝的宿命。
但她并不沮丧。
她知道,无论外面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只要他还会回到这里,卸下满身疲惫,与她共享这一方天地间的片刻安宁,便已足够。
她重新拿起针,更加用心地,一针一线,绣着那朵属于他们的、象征着刹那与永恒的幽昙。
这深入骨髓的纠缠,早已在血与火、安宁与动荡的交织中,化为了生命中最坚韧的纽带。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将握紧手中的线,与他共同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