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夜色，比白日更添几分神秘与躁动。少了阳光的炙烤，风沙的气息似乎也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各家酒肆里飘出的浓郁酒香、烤肉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声，以及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不加掩饰的打量与窃语。
苏小芋站在下榻客栈二楼的窗边，并未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漏进的、别家灯火的光晕，俯瞰着这座不眠之城。指间的幽昙戒指在昏暗中散发着微弱的、恒定的幽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白日里金蝎帮的插曲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太多痕迹，巫辛雷霆般的手段和护卫们展现出的实力，足以让任何有脑子的地头蛇掂量清楚轻重。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安全，建立在司空夜布下的、无形的威慑网上。
然而，这种被严密保护的感觉，并未让她感到窒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心。因为她知道，这力量的源头，是那个与她交换了誓言、将灵魂印记镌刻于她指间的少年。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喧闹的、压抑的骚动，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破空的锐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但很快便被更大的喧嚣所淹没。黑石城的夜晚，这等事情想必司空见惯。
苏小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并未过多关注。她的目光，落在远处集市方向，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仿佛白日的热闹延续到了深夜。
这就是他世界的一部分。混乱，血腥，却也充满着赤裸裸的、旺盛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少主妃，是老朽。”巫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进。”
巫辛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他依旧是那副枯槁平静的模样，仿佛白日里随手废掉金蝎帮头目手臂的人不是他。
“打扰少主妃休息了。”他将木匣放在桌上，“这是少主命人加急送来的。”
苏小芋有些讶异，走上前打开木匣。里面并非什么珍玩异宝，而是几卷最新的中原江湖邸报，以及一些记录着西域近期大小事务的简报。在简报最上方，还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封着火漆的信笺。
她拿起那封信，指尖触碰到火漆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冰冷内力波动一闪而逝——是司空夜独有的印记。她小心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是司空夜那凌厉霸道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安否？】
【三日后归。】
【勿念。】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迹甚至因为匆忙而略显潦草。但苏小芋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纸，却觉得重逾千斤。他身在总坛，处理着不知何等凶险的事务，却仍在百忙之中，记挂着远在黑石城的她，用这种隐秘的方式，传递来最简单的问候与归期。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鼻尖微微发酸。她将信纸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少主一切安好，只是教中事务缠身，需耽搁几日。”巫辛在一旁缓声道，显然知晓信的内容。
苏小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些邸报和简报上：“这些是……”
“少主吩咐，少主妃既已至此，不妨多了解些外界动向。”巫辛道，“知己知彼，总无坏处。”
苏小芋明白了他的意思。司空夜不希望她只做一个被保护在羽翼下的瓷娃娃，他正在引导她，去看，去听，去思考，去真正地了解他们所处的这个波谲云诡的江湖。
她拿起一份中原的邸报，展开。上面记载着近期各门各派的动向，某某大侠又斩杀了哪个魔头，哪个世家举行了赏剑大会，甚至还有一些关于边关军情的模糊报道……字里行间，依旧能感受到中原武林对幽冥教这类“邪魔外道”的警惕与敌意。
而在西域的简报上，则又是另一番景象。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为了水源、商路、矿脉摩擦不断，今日结盟，明日背叛乃是家常便饭。幽冥教的名字偶尔出现，通常伴随着某个不听话的小势力被“清理”，或是某条重要商路被“掌控”。
看着这些冰冷的文字，苏小芋仿佛能看到司空夜坐镇总坛，运筹帷幄，将这片混乱之地牢牢掌控在手中的身影。他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与凶险。
她一份份地看下去，看得很慢，很认真。遇到不解之处，便会向巫辛请教。巫辛也极有耐心，为她解释各方势力背后的纠葛，某些事件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幽冥教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采取的策略。
时间在翻阅与问答中悄然流逝。当苏小芋放下最后一份简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出了一丝微明（那蔚蓝的黎明）。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心中却并无疲惫，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些曾经觉得遥远而模糊的江湖纷争、势力角逐，此刻变得清晰具体起来。她开始明白，司空夜的每一个决策，背后可能牵扯着多少人的生死，影响着多大范围的格局。
“多谢巫长老指点。”她由衷地说道。
巫辛微微躬身：“少主妃聪慧，一点即通。”他顿了顿，看着苏小芋在晨曦微光中显得异常沉静的侧脸，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少主……身边能有您，是他的福气。”
苏小芋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没有接话。她低头，指尖轻轻抚过指间的戒指。
能与他并肩，了解他的世界，分担他的重量，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晨曦透过窗棂，洒满房间。黑石城迎来了新的一天，而苏小芋觉得，自己对那个身在远方的少年，以及他们共同面临的未来，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与勇气。
这趟出行，远不止是散心。它是一把钥匙，正在为她打开一扇通往真实江湖、通往司空夜内心世界的大门。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一步步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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