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清晨，是被驼铃与商贩的吆喝声唤醒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将黑色岩石筑成的房屋染上一层金边，也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苏小芋用过早膳，便在巫辛与一众护卫的陪同下，走上了黑石城的街道。她依旧穿着那身烟青色的月光绡骑装，长发简单束起，戴着那对幽昙耳坠，指间的戒指在阳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巫辛显然对这座城市极为熟悉，他并未带她去那些最繁华喧闹的主街，而是拐入了一些相对清净、却更具特色的巷弄。
他们先去了一家老字号的香料铺子。铺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空气中弥漫着上百种香料混合而成的、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奇异香气。店主是个精瘦的西域老者，见到巫辛，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敬畏，躬身将他们引至内间。
内间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苏小芋从未见过的、形态各异的香料原料，有些甚至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
“这是‘龙涎香’，产自西海巨鲸，有价无市。” “此乃‘迷魂草’提炼的香精，嗅之可致幻，用量需极其谨慎。” “还有这个，‘赤炎砂’，并非香料，而是炼制某些火属性丹药的必需之物……”
巫辛如数家珍般低声介绍着，不仅说明了名称产地，更点出了它们在幽冥教内部的一些用途，或是入药，或是制毒，或是用于某些特殊的阵法仪式。
苏小芋听得心惊，这才意识到，这些看似普通的贸易商品，背后可能牵扯着如此多的隐秘与危险。幽冥教的触角，早已通过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渠道，渗透到了西域的方方面面。
从香料铺出来，他们又去了一家专营西域奇珍的货栈。这里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有能自行发光的夜明珠，有坚硬逾铁的不知名兽骨，有记载着古老文字的石板残片，甚至还有几枚被封印在透明水晶中、依旧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妖兽内丹。
“西域之地，广袤神秘，多有上古遗迹与未知险地，这些东西，大多来自那里。”巫辛指着一块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黑色石板道，“教中曾有前辈专司解读此类古物，偶有所得，便能令教中实力增长一分。”
苏小芋看着那些散发着古老与危险气息的物品，仿佛能看到无数幽冥教众在这些遗迹险地中出生入死的身影。司空夜所掌控的力量，远不止于明面上的厮杀，更源于对这些隐秘资源的挖掘与掌控。
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苏小芋沉默了许多。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幽冥教这个庞大机器的运作方式，它不像青城山那般清修自守，而是如同一株根系深植于黑暗土壤的巨树，贪婪地汲取着一切可供成长的养分，无论是光明正大的，还是阴晦危险的。
“可是觉得……太过阴诡？”巫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声音平和地问道。
苏小芋摇了摇头，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为了生计奔波的各色人等，轻声道：“只是觉得……生存不易。”无论是在光明的青城山，还是在这片混乱的西域，想要活下去，活得好，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幽冥教走的，不过是其中一条更为酷烈直接的道路罢了。
巫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淡淡的欣慰：“少主妃能作此想，甚好。”
正说着，前方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衣着华丽、气势骄横的人马，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蛮横地冲撞着街上的行人，引得一片鸡飞狗跳，怒骂声四起。那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车辕上插着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只狰狞的金色蝎子。
“是‘金蝎帮’的人。”巫辛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黑石城本地的一股势力，仗着与城主府有些关系，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
那金蝎帮的队伍行进极快，眼看就要冲到苏小芋他们这边。巫辛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步，结成半圆阵型，将苏小芋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盯着来者，周身煞气隐隐散发开来。
那金蝎帮为首的一名彪形大汉，见这边阵势不凡，尤其是护卫们那训练有素、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不由得勒停了马，脸上骄横之色稍敛，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打量着被护在中心的苏小芋。
就在这时，那奢华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戴着数枚宝石戒指的手掀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眼袋深重的中年男子的脸。他目光淫邪地在苏小芋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她清丽的容颜和那身不凡的衣料上停留了片刻，舔了舔嘴唇，对那彪形大汉使了个眼色。
彪形大汉会意，策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喝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生得倒标志！我们帮主请你过府一叙！”说着，竟伸手想来抓苏小芋的手臂！
巫辛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掌看似随意地一拂。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彪形大汉惨叫一声，伸出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起来，整个人从马背上翻滚而下，疼得满地打滚！
“放肆！”巫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目光如两道冰锥，射向马车里那中年男子，“惊扰贵人，罪该万死！”
他身后的护卫同时踏前一步，兵刃虽未出鞘，但那凝聚如实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条街道！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吓得纷纷后退，噤若寒蝉。
马车里的中年男子脸色骤变，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出手如此狠辣果决，护卫更是精锐至此。他虽是好色跋扈，却也不是全然无脑，立刻明白踢到了铁板。对方口称“贵人”，又有如此护卫，来历定然非同小可！
“误、误会！全是误会！”他连忙挤出笑容，连连摆手，“是在下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这就走，这就走！”说完，赶紧催促车夫调转车头，连同地上那哀嚎的手下也顾不上，灰溜溜地带着人迅速离开了，速度比来时更快。
街道上恢复了秩序，但众人看向苏小芋一行的目光，已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巫辛转过身，对苏小芋躬身道：“让少主妃受惊了。”
苏小芋摇了摇头，她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惊吓，只是看着那仓皇逃离的金蝎帮众人，心中有些感慨。这就是权势与力量带来的便利与威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谓的横行霸道，不过是个笑话。
“我们回去吧。”她轻声道。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风波，苏小芋对黑石城，对西域，对幽冥教的存在方式，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回到住处，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黑石城特有的土黄色建筑和蔚蓝天空，指间的幽昙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想起司空夜。那个男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厮杀、最终登上权力顶峰的。他的偏执，他的狠戾，他的算计，或许都是这片土地赋予他的、赖以生存的底色。
而她，选择了他，也就选择了接纳这一切。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不同于幽冥总坛的、带着自由与野性的气息，心中那片因他的世界而掀起的波澜，渐渐归于平静，甚至生出了一丝……奇异的归属感。
这趟黑石城之行，让她真正开始理解，并尝试着，去拥抱那个属于司空夜的、完整而真实的世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