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黑石城的行程，定在三日后。
消息传来时，苏小芋正对着一面巨大的水银镜，由着幽影和幽色为她试穿新裁的骑装。并非幽冥教常见的玄黑或深紫，而是选了一种名为“月光绡”的料子，颜色是极淡的烟青色，行动间流溢着如水波般的光泽，既便于行动，又不失柔美。这是司空夜命人特意为她此行准备的。
“少主妃穿这身真好看。”幽色小声赞叹了一句，难得地流露出属于少女的鲜活气。
苏小芋看着镜中身影，烟青色的骑装衬得她肌肤胜雪，指间的玄色幽昙戒指成了点睛之笔，清冷中透出几分不容侵犯的贵气。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这身打扮与她记忆中青城山那个简单朴素的小师妹相去甚远。
“少主吩咐，黑石城龙蛇混杂，衣着仪态需得匹配身份，方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巫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躬身解释道，枯槁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恭谨。
苏小芋了然。这身行头，是铠甲，也是宣告。
启程那日，天色未明（依旧是那片永恒的暗红）。司空夜亲自将苏小芋送到总坛出口。他并未多言，只是仔细替她理了理披风的系带，指尖拂过她耳垂上的幽昙耳坠，目光深沉地看了她片刻。
“一切听巫辛安排，勿要单独行动。”他最后只叮嘱了这一句，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知道。”苏小芋点头，看着他身后那队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玄甲护卫，心中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出行，背后是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随即转身，玄色袍袖在微风中拂动，身影很快消失在堡垒的阴影中，并未回头。
苏小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在巫辛的示意下，登上了一辆外观并不起眼、内里却布置得极为舒适稳固的马车。车队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她生活了许久的幽冥总坛。
这是苏小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幽冥教的势力核心。马车行驶在一条隐秘的山道上，两侧是嶙峋的黑色山石，与总坛内的景色并无太大不同。但越往外走，空气中的硫磺味便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而凛冽的风沙气息。
约莫行了半日，车队驶出山脉，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无垠的、土黄色的戈壁滩展现在眼前，天空是那种久违的、澄澈而高远的蔚蓝，炽热的太阳悬挂其上，洒下耀眼的光芒。远处，沙丘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
苏小芋忍不住掀开车帘，怔怔地望着这片广阔而陌生的天地。习惯了幽冥教总坛那永恒的暗红与幽绿，此刻见到如此鲜明而热烈的色彩，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阳光刺得她眼睛微微眯起，风卷着细沙打在车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与她想象中险恶的西域似乎有些不同，带着一种原始而壮阔的美。
巫辛骑着马跟在车旁，见她看得出神，缓声介绍道：“此地已出我教势力范围，再往前百里，便是黑石城地界。此地气候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少主妃需仔细身体。”
苏小芋放下车帘，点了点头，心中却因这陌生的环境而微微绷紧。她知道，安逸的旅程已经结束，前方等待她的，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的江湖。
又行了许久，当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时，一座城市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便是黑石城。
正如其名，整座城市仿佛是用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黑色岩石垒砌而成，城墙高大厚重，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门口车马辚辚，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饰、携带各种兵刃的江湖客、商人、牧民混杂在一起，喧闹声、驼铃声、叫卖声交织成一片充满野性与活力的交响曲。
苏小芋的车队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当她下车，在巫辛和护卫的簇拥下走向城门时，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她烟青色的骑装在夕阳下流光溢彩，容颜清丽，气质沉静，与周围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尤其是她身边那些气息沉凝、眼神警惕的玄甲护卫，更是无声地昭示着她不凡的身份。
有探究的，有惊艳的，也有不怀好意的视线隐晦地扫过。但感受到护卫们身上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煞气，那些不轨的目光大多迅速移开，不敢轻易招惹。
巫辛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护卫的阵型，将苏小芋牢牢护在中心，步履沉稳地穿过喧嚣的城门洞，踏入这座西域闻名遐迩的混乱之城。
城内比城外更加喧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贩卖着皮毛、药材、矿石、兵器乃至来自中原的丝绸瓷器。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的膻气、香料的浓烈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小芋跟在巫辛身侧，目光谨慎地打量着这一切。她看到有彪悍的刀客在酒肆里高声划拳，看到蒙着面纱的异族女子在贩卖色彩斑斓的织毯，也看到角落里有衣衫褴褛的乞儿伸着脏污的手……
这就是司空夜统治下的、真实西域的一角。繁华，混乱，弱肉强食，生机勃勃。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幽冥教在黑石城的一处隐秘产业，外表看起来只是一家普通的、稍显宽敞的客栈，内里却别有洞天，守卫森严。
安顿下来后，巫辛对苏小芋道：“少主妃一路劳顿，今日请先好生休息。明日，老朽再陪您去城中几处值得一看的地方走走。”
苏小芋确实有些疲惫，点了点头。
她独自坐在安排给她的、陈设雅致的房间内，窗外传来黑石城特有的、永不间断的喧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幽昙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这里没有幽昙阁的静谧，没有司空夜在身边。但她知道，他布下的网笼罩着这里，他的影响力渗透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这趟出行，不仅仅是为了散心。更是她真正踏入他的世界，亲眼见证、亲身感受他所执掌的一切的开始。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看着外面那片与幽冥教总坛截然不同的、热闹而危险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风沙与自由气息的空气。
心中那份因陌生而生的忐忑，渐渐被一种新的、名为“探索”的勇气所取代。
这条与他并肩的路，她正在一步步，踏实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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