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间连个窗户缝都没有的小黑屋里，不晓得待了多久。
时间好像一锅熬糊了的粥，粘稠又恶心，糊里糊涂的。
耳朵边上，乐乐那变了调的惨叫声，还有那些个凶狠的逼问，像是用凿子刻在我脑仁里一样，一遍遍响，想捂都捂不住。
我缩在墙角，冷得直打哆嗦，不是身上冷，是心里头往外冒寒气。
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完了，乐乐这回真交代在这儿了。
就因为他心好，进去看了一眼，就因为他不像我只想着自己躲事儿……
我这心里头，又怕又愧，像有只手在里头使劲攥着，疼得喘不上气。
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着了，反正迷迷糊糊的，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拉开。
一道强光刺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杜思明，出来！”
我腿肚子发软，几乎是爬出去的。
外头站着的还是那个黑脸的中年人，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
“没你事了，家里人来接你，回去以后别乱说话，听见没？”
我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个字都不敢吭。
跟着他七拐八绕，走到大门口，一眼就看见我爸妈站在那儿，俩人都像是几天没合眼，脸色蜡黄，眼眶深陷。
我妈看见我，眼泪“唰”就下来了，扑上来死死抱住我，浑身都在抖。
我爸嘴唇动了动，最后只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背，哑着嗓子说：“回家。”
走出那栋灰扑扑的大楼，天是阴的，没什么阳光，但比起那小黑屋，已经亮得刺眼了。
可我一点也没觉得暖和，也没觉得轻松。
乐乐那惨叫声还在我耳朵边嗡嗡响，一声声，揪着我的心。
回到家，谁也没提这事儿。
我妈给我下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可我一口都咽不下去。
家里静得可怕，只有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神经上。
那一晚上，我瞪着眼直到天亮，一闭上眼就是乐乐煞白的脸和黑洞洞的厕所门口。
第二天下午，我浑浑噩噩地出了门，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念阳小酒馆”。
店门开着，里头没什么客人，冷冷清清的。
柳念姐正在擦桌子，看见我进来，她动作停了一下，眼神复杂。
“思明，你……你出来了？”她放下抹布，走过来。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零钱，放在柜台上:
“柳念姐，我来把前天晚上的账结了。”
柳念姐没看那钱，只是看着我，眼圈慢慢红了。
她给我开了一瓶啤酒，推到我常坐的那个角落的桌子上。
“坐会儿吧。”
我端着啤酒坐下，没喝，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水渍。
柳念姐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哽咽着：
“思明……我刚听人说，乐乐他……案子判了…是……死刑……”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我还是像被雷劈中了一样，浑身一僵。
“那孩子是冤枉的啊……”
柳念姐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多好、多实诚个孩子，就是心眼太好……这世道，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做……”
我再也忍不住，把头埋进胳膊肘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酒馆里安静得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和她低低的抽泣。
“柳念，后头碗筷还堆着呢，赶紧过来搭把手！”
后厨的帘子掀开，老板顾阳端着一盘新炸好的花生米走了出来。
他看见我们这样，脚步顿住了。
他把花生米轻轻放在我桌上，红着眼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伸手拍了拍我因为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肩膀，手掌很大，很有力，却带着一种无奈的温暖。
“思明啊，”
顾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事到如今哥也没啥好说的，以后记着这个教训，遇着事儿，躲远点儿，平平安安比啥都强……乐乐那孩子，太可怜了……”
他说完，拉起还在抹眼泪的柳念姐，低声说：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回了后厨。
我看着那盘金黄的花生米，一口也吃不下去。
顾阳哥那句话在我脑子里打转——“遇着事儿，躲远点儿”。
是啊，我当时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可为什么现在心里这么难受，这么堵得慌？
乐乐死了，那个雨夜因为善良而走进厕所的乐乐，再也回不来了。
而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似乎只能接受这个“教训”，变得冷漠，才能在这世上苟且地活下去。
这他妈的是什么狗屁道理！
我端起那杯冰凉的啤酒，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混合着悲伤、恐惧和不甘的灼热。
乐乐的惨叫，柳念姐的眼泪，顾阳哥通红的眼眶，还有爸妈那担忧又后怕的脸……
所有这些，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我知道，从今往后，那个雨夜，还有乐乐最后的惨叫，会像烙印一样，跟着我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也许好人真的难做。
但乐乐，真的就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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