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这一走,好像把什么东西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抽走了。
日子还得过,班也还得上,可什么都变了味儿。
厂里的机器还是轰隆隆地响,流水线上的零件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流过来,可我这心里头,空了一大块。
以前跟乐乐一起上下工,路上总能瞎扯几句,骂骂组长抠门,聊聊食堂的菜里又吃出了啥玩意儿,
或者偷偷议论一下包装车间新来的那个姑娘。
现在好了,就我一个人,戴着口罩,闷着头,像个机器人似的重复那几个动作。
旁边工位空着,新来的小子是个闷葫芦,一天放不出三个屁。
下班铃一响,工友们呼朋引伴地往外走,商量着去哪儿吃点喝点。
我谁也没搭理,低着头,第一个冲出车间。
我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怕他们问我乐乐的事,怕看到他们那种带着同情又有点好奇的表情。
我更怕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说乐乐是罪有应得,或者故作高深地分析“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绕开了以前和乐乐常走的那条近路,宁可多绕二十分钟,也绝不经过那个拐角的公厕。
哪怕是大白天,远远看到那个模糊的轮廓,我心里就一阵发紧,
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好像又钻进鼻子里。
晚上更是噩梦连连,不是梦见乐乐在漆黑厕所里朝我伸手,
就是梦见自己被关进那个小黑屋,隔壁传来自己的惨叫声,
每次都是浑身冷汗地吓醒,然后瞪着天花板到天亮。
我妈看着我一天天瘦下去,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最后只是默默地把饭菜热了又热。
我爸有回喝了点酒,拍着我肩膀,哑着嗓子说:
“明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老百姓,平平安安比啥都强……”
我知道他们是心疼我,可他们不懂,这事儿过不去,它像根刺,扎在我心口最软的地方,一动就疼。
唯一能让我稍微喘口气的地方,居然还是“念阳小酒馆”。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觉得,柳念姐和顾阳哥是明白人,
他们知道乐乐是啥样的人,他们不会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我。
这天晚上,我又鬼使神差地晃荡到了酒馆门口。
里头灯光昏黄,人不多。我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一响。
柳念姐正在柜台后面算账,抬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给我倒了杯温水。
“来了?还没吃吧?给你下碗面条?”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说:“不用,姐,给我瓶啤酒就行。”
我坐到老位置,柳念姐把酒拿来,也没多问,就坐在我对面,
手里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本来就挺干净的桌子。
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听说没?西头那片老小区,前几晚又有个下夜班的女工差点出事,
幸亏跑得快……这都第几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
柳念姐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
“思明啊,姐跟你说句实在话,你那夜班的活儿,能辞就辞了吧。
钱少挣点就少挣点,安全最要紧。
你看看乐乐……”
她话没说完,眼圈又有点红,赶紧扭过头去。
这时,顾阳哥端着一碟刚拌好的凉菜从后厨出来,把菜放在我面前。
他没像以前那样立刻走开,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烟,递给我一根。
我摆摆手,他自己点上了,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你姐说的对。”
顾阳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事的疲惫:
“最近是不太平,乐乐那事儿……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烟雾从鼻孔喷出来:
“那孩子死得冤!可咱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锐利地看了我一眼:
“但道理不是这么个道理。不能因为好人难做,就让坏人无法无天。
乐乐是因为心善才惹上这祸事,咱们要是都因为怕事就当缩头乌龟,那这世道,不就真成了坏人的天下了?”
柳念姐惊讶地看向顾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顾阳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思明,我知道你心里憋屈,难受。
我跟你姐也一样,乐乐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下什么决心,声音压得更低了:“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顾阳哥。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的笑意,而是透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
柳念姐也看着他,先是惊讶,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阳子说得对。”
柳念姐把手里的抹布往桌上一放:“乐乐是个好孩子,咱们不能让他背着黑锅走。
就算……就算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起码咱们得试试,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看着他们俩,心里那团死了很久的火苗,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冒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火星。
这日子,之前过得浑浑噩噩,提心吊胆,确实没法踏实过了。
也许,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徒劳地做点什么,也比现在这样每天被愧疚和恐惧折磨要强?
我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点燃了一丝久违的热气。
“哥,姐,”
我的声音还有点哑,但不再那么无力了:“你们说,咱们……该怎么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