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孩子怎么不认人了
顾阳哥跪在炕前,伸出的手抖得厉害,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念阳……是爸爸啊……爸爸来找你了……”
可炕角那个小小的身影,只是惊恐地往后缩了缩,把脏兮兮的被子裹得更紧,
一双大眼睛里全是陌生和恐惧,眼泪无声地流,小嘴紧紧抿着,不敢出声。
“念阳,别怕……是爸爸……”
顾阳哥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是怕吓跑一只受惊的小鸟。
但那孩子反而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拼命摇头,把脸埋进膝盖。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十年了,念阳被拐走的时候才五岁,现在十五了。
十年的折磨和囚禁,他还能记得多少?
眼前这个激动流泪的男人,对他来说,恐怕比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头更让他害怕。
“阳哥,”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提醒:“孩子吓坏了,慢慢来”
顾阳哥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猛地清醒过来。
他看着儿子那副惊惧的模样,眼里闪过巨大的痛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慢慢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好,好,爸爸不碰你,不怕,不怕啊……”
这时,外面的混乱也平息了些。
治安员老刘和黑脸村民已经把老王头捆了个结实,老头还在不甘心地咒骂,被黑脸村民用破布塞住了嘴。
村长正指挥人想办法弄开那女人身上的铁链。
“老顾,孩子咋样?”
村长探头进来问,看到炕上的情形,叹了口气:
“造孽啊……这孩子怕是唉……”
“先弄出去,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治安员老刘在外面喊。
顾阳哥点点头,努力对念阳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念阳,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爸爸带你回家,找妈妈……”
听到“妈妈”两个字,念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起泪眼,飞快地看了顾阳哥一眼,但那眼神依旧迷茫而警惕。
顾阳哥不敢贸然抱他,只好求助地看向我。
我环顾四周,看到炕角有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袄,虽然脏,但总比单衣强。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尽量不引起孩子的恐慌,拿起棉袄,轻声说:
“念阳,天冷,穿上衣服,我们出去,好吗?”
他看着我,眼神怯怯的,没动。
我慢慢把棉袄递过去,他犹豫了很久,才伸出颤抖的小手,接了过去,胡乱裹在身上。
顾阳哥见状,眼眶又红了,但强忍着没再上前。
我们一左一右,像护卫又像诱哄,引导着念阳慢慢挪下炕。
他的腿好像没什么力气,走路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踩在我们心上。
走出里屋,外面的光线让念阳眯了眯眼,更加畏缩。
那个被锁着的女人看到我们出来,尤其是看到念阳,突然激动起来,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挣扎着想靠近,铁链哗啦作响。
这举动又把念阳吓得往顾阳哥身后躲,虽然他不认爸爸,但本能地寻求庇护。
顾阳哥下意识地想护住儿子,手臂刚抬起,念阳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了,紧紧靠在我腿边,小手抓住了我的裤腿。
这一下,顾阳哥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我心里又酸又涩,只能轻轻拍了拍念阳瘦弱的肩膀,低声安抚:
“不怕,我们是好人,来救你们的。”
好不容易把这一大一小弄出这间恶臭的屋子,外面的空气虽然清冷,却让人精神一振。
阳光照在念阳苍白的小脸上,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村民们围在一旁,看着这孩子,个个摇头叹息,骂着老王头不是东西。
治安员老刘已经派了个腿脚快的村民跑去山梁上有信号的地方报警。
老王头被捆在院子里的树上,兀自不甘地呜呜叫着,眼神恶毒地瞪着我们,尤其是顾阳哥和念阳。
顾阳哥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
他找来一点干净的水,想给念阳擦擦脸,但念阳躲开了。
他又拿出随身带的干粮,是最普通的饼,递过去。
念阳盯着饼,咽了咽口水,却不敢接,眼神瞟向被捆着的老王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恐惧。
顾阳哥的手停在半空,饼差点掉在地上。
他明白了,这十年,儿子恐怕连一口像样的饭都没吃过,一切都要看那老畜生的脸色。
“吃吧,孩子,没事了。”村长看不下去,柔声劝道。
念阳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噎得直伸脖子。
顾阳哥赶紧把水递过去,这次念阳没躲,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看着儿子饥饿的样子,顾阳哥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
我知道,他心疼得在滴血。
等待警察的时间格外漫长。顾阳哥就坐在离念阳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靠太近,眼睛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他试着跟念阳说几句话,说说妈妈,说说小酒馆,说说这些年怎么找他的。
念阳大部分时间只是低着头,偶尔听到“妈妈”或者“家”的时候,会有一点细微的反应,但很快又缩回自己的壳里。
那个女人被解开铁链后,情绪很不稳定,时哭时笑,治安员老刘让两个妇女看着她。她似乎对念阳有种特殊的关注,总是偷偷看他。
过了晌午,山下终于传来了警笛声。
几辆警车艰难地开到了村口。
来的警察看到屋里的情况和这一对遭遇十年折磨的母子(女),也都震惊又愤怒。
带队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迅速安排人给老王头戴上手铐,将那个女人和念阳先送往医院检查治疗。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想抱念阳上车,念阳却突然挣扎起来,惊恐地看着周围陌生的警察和白衣人。
顾阳哥赶紧上前,恳求道:
“让我陪他,我是他爸爸!”
医生看了看情况,点了点头。
顾阳哥这才得以跟着上了救护车。
他坐在床边,看着蜷缩在担架上的儿子,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声重复着:
“念阳,不怕,爸爸在,爸爸带你回家……”
救护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顾阳哥透过车窗望着我,
眼神复杂,有找到儿子的巨大喜悦,有对孩子现状的心痛,还有对这十年颠沛寻找的无限感慨。
我站在村口,看着警车和救护车远去,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
阳光很好,照在这片刚刚驱散了阴霾的土地上。
十年了,念阳终于找到了,可这场噩梦留下的伤痕,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这扇门是砸开了,但通往孩子心里的那扇门,似乎还紧紧关闭着。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