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旺提亲这事被我婉拒后,修理店里的气氛就变得有点怪。
他照常干活,洗车、搬轮胎,该干的活儿一样没少,可那股子热乎劲儿没了。
以前见我总是“杜师傅”长“杜师傅”短,脸上堆着笑,现在见面就点点头,话少了,
眼神也躲躲闪闪的,有时候我跟他交代事情,他“嗯”一声就埋头干,不像以前还会搭几句话。
更明显的是,他时不时会看着远处发呆,手里拿着扳手,半天不动弹,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两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他棚子里的灯还亮着,隐约能看见他坐在床沿抽烟的影子,一明一灭的。
这心里要是没装着事,谁会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抽闷烟?
吴秀娟那边就更让人揪心了。
在酒馆里,她比以前更沉默,像个影子似的,擦桌子、洗碗,动作又轻又快,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柳念姐跟她说话,她常常像是被吓了一跳,愣一下才慌忙点头或摇头,眼神里的惶恐藏都藏不住。
有次柳念姐想给她添件厚衣服,手刚碰到她肩膀,她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抹布都掉地上了,脸色煞白,像见了鬼一样。
柳念姐当时就没敢再动,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那点不安越来越重。
这兄妹俩,肯定有事瞒着。
那六万彩礼,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要真是正经说亲,至于被拒绝后就变成这样?
怎么看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被什么事逼急了。
徒弟许志安也察觉出不对劲。
有天下午,就我们俩在店里给一辆车做保养,他一边拧螺丝,一边小声跟我说:
“师傅,我咋觉得……旺叔这几天不太对劲?
昨天我瞧见他一个人蹲在后巷墙角,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看见我过来,慌里慌张就塞兜里了。”
我心里一凛:“小本子?看清写啥没?”
志安摇摇头:“没,隔得远。就是觉得……神神叨叨的。”
连老实巴交的志安都看出来了,看来不是我想多了。
我叮嘱他:“这事别往外说,平时多留点神,特别是晚上,锁好门窗。”
“哎,我知道,师傅。”志安用力点点头。
又过了几天,是个阴雨天,没什么生意。
下午,吴大旺说要去街口买包烟,出去了。
店里就我和志安在整理货架。
没过多久,我听到后巷好像有压低的争吵声,听着像吴大旺,还有一个陌生的、有点沙哑的男声。
我示意志安别出声,悄悄走到后门边,贴着门缝听。
“……再宽限几天!就几天!钱……钱肯定凑上!”
是吴大旺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哀求。
“宽限?老子等你几个几天了?六万!一分不能少!到时候拿不出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妹子……”
那个沙哑声音威胁道,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别动我妹子!求你了!再给我点时间!
我……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那姓杜的……”
吴大旺的声音带着哭腔。
“哼,那是你的事!总之,到期拿钱!不然,你知道后果!”
沙哑声音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脚步声远了。
我赶紧退回店里,心“砰砰”直跳。
六万!果然是这六万!他们被人逼债!
听那意思,还牵扯到秀娟的安全!
吴大旺想把妹子嫁给我,是为了拿彩礼钱填窟窿!
难怪他那么急,被拒绝后那么失落!
这根本不是什么说亲,是拿他妹子当筹码换钱!
可逼债的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惹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吴大旺回来了,脸色灰败,裤腿上沾着泥点,眼神慌乱,看见我,强挤出一丝笑,比哭还难看:
“杜师傅,我……我买烟去了。”
我没戳穿他,只是点点头:“嗯,雨不小,裤腿都湿了。”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紧去拿毛巾擦裤子,手有点抖。
晚上打烊后,我越想越不踏实,去找顾阳哥。
他正和柳念姐在厨房收拾,念阳已经睡了。
我把听到的对话和他们这些天的异常一五一十说了。
顾阳哥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手里的抹布重重摔在案板上:
“果然有问题!我说这吴大旺怎么看着贼眉鼠眼的!
原来是被人追债,想拿妹子抵债!这帮混蛋!”
柳念姐也吓坏了,抓住顾阳哥的胳膊:
“阳子,那……那秀娟怎么办?她肯定是被她哥逼的!这孩子太可怜了!”
“可怜归可怜,但不能把麻烦引到咱们这儿来!”
顾阳哥沉着脸:“他们欠的什么债?高利贷?还是别的?逼债的是什么人?万一惹上亡命徒,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顾阳哥的顾虑有道理。
十年前乐乐的悲剧,就是因为我们卷进了不该管的事。
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平静点,念阳也刚找回来,不能再出岔子了。
“要不……找个由头,让他们走?”
我试探着问。
顾阳哥沉吟片刻,摇摇头:
“现在撵他们走,万一那帮逼债的找上门,发现人不在,迁怒咱们怎么办?
而且,秀娟那孩子……要是真被她哥推进火坑,咱们心里也过不去。”
他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先看看情况,思明,你店里和志安多盯着点吴大旺,看他还有什么动静。
酒馆这边,念子你多留意秀娟,套套话,看她知不知道内情,但别吓着她。
我找机会探探吴大旺的口风。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说下一步。”
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商量好,暂时按兵不动,但都提高了警惕。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吴大旺更加魂不守舍,有次给车胎打气,差点被崩飞的气门芯打到脸。
吴秀娟则像惊弓之鸟,有一次一个喝醉的客人声音大了点,她吓得把一摞盘子全摔在了地上,
碎片溅得到处都是,她自己也蹲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好久都站不起来。
看着秀娟那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就像十年前那个雨夜里,公厕中可能发出尖叫的女孩一样,无助而脆弱。
我们当初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缩了,间接导致了乐乐的悲剧。
如今,类似的选择又摆在了面前。
管,还是不管?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因为十年前的血的教训,变得无比沉重。
我知道,顾阳哥和柳念姐心里也在挣扎。
我们都怕了,但又无法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这天晚上,关门后,吴大旺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棚子,而是在店里磨蹭,眼神不时瞟向我,欲言又止。
我心里明白,那“几天”的宽限,恐怕快到了。
暴风雨,似乎又要来了。而这一次,我们是否还能像找回念阳那样,
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却不再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