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渝的独白
我曾以为，我拥有的是最完美的人生。
顾随，我的丈夫，英俊、上进，至少在最初的那几年，他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欣赏。我们有着体面的工作，优渥的生活，还有一个继承了我和他所有优点的儿子——景辞。景色的景，辞别的辞。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寓意着告别过往不够完美的阴影，迎接光明璀璨的未来。我把我所有的期望，都倾注在了这个名字里。
我承认，我有我的原则。我喜欢秩序，喜欢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喜欢看到事情按照既定的、最优的轨迹运行。这有什么错呢？追求完美，难道不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吗？
我最早察觉到不对，是顾随身上的香水味。那不是我用惯的牌子，也不是他办公室里该有的味道。我问他，他轻描淡写地说：“应酬嘛，难免沾上些乱七八糟的味道，同事而已，你别多想。”
同事。 多好的借口。
我选择了相信，或者说，我选择维持表面上的完美。我不能让我的生活出现裂痕，一点点都不行。我加倍地对景辞严格要求，将他的一切都纳入我的计划表中。他的成绩必须顶尖，他的言行必须得体，他交的朋友……必须配得上他，配得上我们这个“完美”的家。只有这样，我才能告诉自己，看，我的人生至少有一部分还是完美的，还是牢牢掌控在我手里的。
直到那天。我鬼使神差地提前结束了一个会议，回到家，推开卧室的门。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凌乱的床单，陌生的女人，还有顾随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我精心构建的完美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狼藉的、丑陋的碎片。
离婚是必然的。我无法再忍受一丝一毫的欺骗和污秽。争夺景辞的抚养权时，我几乎用尽了全力。我绝不能让我儿子跟着那个道德败坏的男人！他不配！我要带着景辞离开，离开这摊烂泥，我们要开始新的、干净的生活。
但我忘了，破碎的我，又如何能给他一个真正完整的家？
我把所有的精力，所有未被满足的对“完美”的执念，变本加厉地倾注到了景辞身上。他的每一分钟都必须有意义，每一份食物都必须精确到毫克，每一个交往对象都必须经过我严格的审查。他不能出错，不能有瑕疵，他必须替我活出那个我未能维持住的“完美”人生。
他很乖，真的很乖。乖得让我心疼，也让我不安。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台精密却冰冷的仪器。他不再对我笑，不再对我哭，只是完美地执行着我的每一个指令。
我以为这是对的。这是在保护他，避免他受到任何伤害，避免他走上他父亲那条肮脏的路。
直到那个叫苏暮川的男生出现。
他像一道不受控制的风，莽撞地闯入了我和景辞死水般的生活。他成绩不算顶尖，家庭背景一团糟，言行举止更是跳脱得毫无规矩可言！我试图阻止，试图让景辞明白这种人的“危害性”。
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景辞看他的眼神。那是我很久、很久没在儿子眼里看到的光彩——一种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好奇甚至…向往。
我害怕了。我更加严厉地管控，甚至不惜用手段逼迫他们分开。
但我换来的，是景辞第一次那么明确地反抗我。他拒绝了我为他规划好的、通往MIT的完美之路，选择了留在国内的清华。
那一刻，我站在他的书房里，看着他平静却无比坚定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错了。
我一直以为我在保护他，却原来，我成了那个给他打造冰冷囚笼的人。我越是用力地控制，就越是把他推远。我害怕他受到伤害，却亲手剥夺了他感受温度、体验鲜活的权利。我把他变成了另一个我——一个用理性死死包裹住自己、害怕任何意外和瑕疵的、孤独的怪物。
而那个看似不完美的苏暮川，却恰恰拥有着我无法给予景辞的东西：鲜活的生命力，和敢于拥抱不确定性的勇气。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巨大的空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翻出一个旧本子，颤抖着手，写下了我和顾随离婚的真正原因，那些不堪的、被我刻意掩埋的细节。我又写下了“景辞”这个名字的由来——我那份沉重而扭曲的期望。
写着写着，眼泪模糊了字迹。
原来，我一直追求的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它困住了我，也差点毁了我的儿子。
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我这一生，像个笑话。被丈夫背叛，被自己执念折磨，最后差点成为儿子最想逃离的人。
或许，真正的放手，才是对他最好的“规划”。
我整理好自己，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依旧体面。我选择了吃安眠药自杀。这很符合逻辑，不是吗？一个被婚姻打击、对儿子心生愧疚而抑郁的母亲，最终选择离开。这样，景辞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开始他的新生活，和苏暮川一起，去过那种我无法理解、却或许能让他真正快乐的生活。
再见，我的景辞。 妈妈错了。 愿你从此……真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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