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数据栈桥的死寂，被那台神秘设备最后冰冷的遗言彻底击碎，又在设备熄火后凝固成一种更为粘稠、令人窒息的氛围。脚下深处扇叶的低沉嗡鸣，此刻听来更像某种巨大生物沉睡中的呼吸，预示着不祥。

“系统……是囚笼？猎场？”哈伯特·斯帕罗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睛’？‘旅者’？他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瞪着那台彻底暗淡的设备，又看向柯兰迪尔手中那本厚重的黑色笔记，脸上混杂着困惑和一种被巨大信息砸懵的暴躁。

埃莉诺·维尔德的目光紧紧盯着笔记：“‘不要完全依赖积分’……这意味着，系统商城……可能有问题？”她的专业领域受到了最直接的挑战，如果连最基本的兑换物都不可信，那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里，炼金术还能依靠什么？

卢西恩·德·蒙特维尔伯爵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顶端的宝石，脸色苍白：“‘不要相信旅者’……那个给我们打赏指引的……”他猛地抬头看向空中那若无其事漂浮着的光幕，一种被愚弄、被窥视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西拉斯·费恩则完全被另一个词捕获了：“陷阱……通道是陷阱……也是唯一……妈的！就是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去跳火坑呗？！”他几乎要跳起来，脸上是彻底的绝望和愤懑，“这鬼笔记还不如不找到！死得明白更痛苦！”

柯兰迪尔没有参与这场混乱的解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座冰雕。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以惊人的速度反复扫视着笔记封面和内部那几页触目惊心的红色短语，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充满警告和隐喻的信息与他之前的所有观察、所有推理拼接起来。

系统提示、观众打赏、时空跳转、怪物化的“杰克”、异常接口、“回声”、Chain 7的遗骸、这台明显科技水平超前的设备、这段惊人的留言……

碎片旋转、碰撞、试图聚合。

【“时空旅者”打赏“信息分析鼓励”1000星芒】

【留言：看来收获不小。记住，知识既是力量，也是毒药。谨慎服用，玩家739。】

光幕上，那条挑拨般的打赏再次如期而至。

柯兰迪尔猛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没有忽略。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锐利地锁定着光幕上“时空旅者”这个代号，再结合笔记上那潦草的“小心旅者”……

巧合？

他极度怀疑。

这个“旅者”，似乎一直在有意引导他们接触这些“异常”信息。他/她/它想做什么？看好戏？还是另有所图？

“侦探……”卢西恩的声音带着迟疑，将柯兰迪尔从沉思中拉回，“我们现在……”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金属扭曲声打断！

嘎吱——轰隆！！！

声音并非来自他们所在的栈桥，而是从下方更深层的区域传来，沉闷却极具穿透力，仿佛什么巨大的结构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而彻底崩溃！

紧接着，整个栈桥平台开始剧烈地摇晃、倾斜！

“怎么回事？！”哈伯特惊呼，差点没站稳。

“结构崩溃！这个地方要塌了！”卢西恩大吼，用手杖艰难地维持平衡。

脚下格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和锈块从头顶簌簌落下。下方那永恒的嗡鸣声变成了某种不祥的、断裂的咆哮。

【警告：检测到局部时空结构失稳】

【稳定性：极低】

【建议立即撤离当前区域】

系统的警告光幕冰冷地弹出，红色的字符刺眼无比。

“撤离？往哪儿撤？！”西拉斯尖叫着，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看。来时的管道口已经因为平台倾斜而变得难以触及。

柯兰迪尔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剧烈震动的环境，猛地定格在栈桥另一端，更深处的黑暗里。那里，似乎有一个更大的出口，之前被堆积的废弃机柜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此刻因为震动，机柜移位，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宽阔的、似乎是主要通道的拱门轮廓。

“那边！”柯兰迪尔一手紧紧攥着黑色笔记，另一手指向那个拱门，“走！”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一切。没人再有心思去琢磨笔记的深意。

哈伯特一马当先，用撬棍粗暴地扫开挡路的碎屑。埃莉诺和卢西恩紧随其后。西拉斯连滚带爬。柯兰迪尔断后。

栈桥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一部分格栅已经塌陷下去，露出下方黑暗的、闪烁着危险电火花的深渊。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过摇摇欲坠的平台，扑向那个拱门。

就在最后面的柯兰迪尔也冲入拱门的瞬间——

轰隆隆！！！

身后整个旧数据栈桥平台彻底解体，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裹挟着那些废弃机柜和那具Chain 7的遗骸，向着无尽的黑暗深处坠落下去，声音久久回荡。

五个人扑倒在拱门后的坚硬地面上，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断裂的金属边缘和弥漫的尘埃。

他们暂时安全了。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呼吸再次一窒。

这里不再是那种狭窄冰冷的金属通道或废弃的枢纽。

他们似乎闯入了一个……巨大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交界处”。

眼前是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仿佛整个世界的中心被掏空了。脚下是相对完整的金属平台，向前延伸，连接着数条通向不同方向的、风格迥异的“桥梁”。

而这些桥梁所连接的对岸，景象光怪陆离，匪夷所思——

最近的一条，通向一片漫天飞雪的哥特式建筑尖顶，冰冷的雪花甚至能随风飘到他们所在的平台，带来刺骨的寒意；

稍远一条，笼罩在永不消散的浓雾中，隐约可见维多利亚时代的街灯和煤气灯昏黄的光晕，正是他们熟悉的伦敦白教堂区的氛围；

另一条，则闪烁着霓虹灯和全息广告牌的光芒，高楼林立，雨水淅沥，充满未来赛博朋克风格；

还有一条，弥漫着黄沙，隐约可见金字塔的轮廓和炽热的阳光；

更有一条，甚至通向一片深邃的、闪烁着幽蓝磷光的海底景象，巨大的诡异黑影在远处游弋……

无数条桥梁，通向无数个截然不同的时空碎片景象。它们被粗暴地、毫无逻辑地拼接在这个巨大的空间周围，如同一个疯狂神祇收集的玩具沙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乱的能量波动，各种不同的气味——雪的清新、雾的污浊、霓虹都市的尾气、沙漠的干燥、海水的咸腥——混合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老天爷……”哈伯特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撬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就是……”卢西恩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失声。

“通道……”埃莉诺喃喃接上了他的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西拉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切，连害怕都忘了。

就连柯兰迪尔，也在这宏伟而诡异的景象前失神了片刻。他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无数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碎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这海量的信息。

这里就是笔记中提到的“通道”？

那些桥梁，就是通往其他时空、其他“杰克”的路径？

系统的猎场……原来是以这种形式存在的？

【直播间人数疯狂飙升：8, 000, 000+！！！】

【打赏积分开始滚雪球般增长！】

【留言彻底爆炸：“卧槽！！！！！”“这是什么地方？！”“世界之窗？！”“好多新地图！”“选一个！快选一个进去杀！”“打赏！给老子开播！”

观众的狂热透过光幕几乎能感受到，与这地方的宏大诡异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柯兰迪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注意到，每一条桥梁的起点，都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之前那种异常接口的装置，微微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泽，似乎需要某种“钥匙”或者权限才能激活。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中心平台，除了这些桥梁，周围还有一些残破的、似乎更古老的设施和结构，风格与整个系统格格不入，更像是……Chain 7遗骸所在的那个地方的延伸？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突然，在平台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堆扭曲的金属残骸后面，他看到了一个半埋着的、破损严重的石碑一样的东西。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其他人也下意识地跟上。

拨开残骸，那块“石碑”露了出来。它似乎是用某种黑色合金铸造，上面布满了深刻的、非人工雕刻的、更像是自然形成的奇异纹路。而在石碑底部，刻着一行极其古老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符号，但在柯兰迪尔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下，依旧勉强可辨。

那符号的形状……与他手中黑色笔记里某种重复出现的密码符号，以及之前在那台设备屏幕上惊鸿一瞥的某个几何图形，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更重要的是，在这古老符号旁边，还有人用尖锐的物体，深深地、几乎是绝望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单词：

“Source”（源点）

柯兰迪尔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源点？

笔记中提到的“源点”？

这个东西……这个古老的、与周围一切科技感格格不入的石碑……就是“源点”？或者指向“源点”？

它是什么？谁留下的？比系统更古老？

无数疑问如同爆炸般在他脑海中迸发。

而就在这时——

【“时空旅者”打赏“终极谜题提示”5000星芒！】

【留言：很好。你找到了“路标”。那么，选择吧，玩家739。是沿着桥梁，去进行那无聊的猎杀游戏？还是……尝试解读“源点”，看看系统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警告：侦测到超高权限信息流干扰……】

【警告：……】

系统的警告提示突然弹出，却又像是受到强烈干扰般剧烈闪烁了几下，变得模糊不清，随后竟然完全消失了！

仿佛那个“时空旅者”的打赏和留言，拥有着暂时覆盖甚至压制系统警告的权限！

柯兰迪尔猛地站直身体，攥紧了手中的黑色笔记，目光从那古老的“路标”石碑，移向周围那无数条通向不同地狱的桥梁，再看向空中那虽然模糊却依旧存在的光幕。

选择？

真的有选择吗？

猎杀杰克，赚取积分，一步步走向系统安排的“升级”？

还是……触碰这看似更古老、更危险、被系统“害怕”的“源点”之谜？

而那个隐藏在“时空旅者”代号背后的存在，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将他推向一个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团队的其他人也看到了那石碑和“源点”刻文，也看到了那惊人的打赏和系统警告被干扰的异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齐投向柯兰迪尔。

在这个巨大的、连接无数时空的十字路口，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未知，所有的抉择，都沉重地压在了那个来自维多利亚时代、提灯依旧紧握的侦探肩上。

他沉默着，冰蓝色的眼底深处，风暴在无声地咆哮。